又听祈铭说:“这是桔小实蝇,非嗜尸类昆虫,通常寄生在水果上。”
林冬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案发现场,想起有两颗烂到流汤的芒果,问:“这个小可爱,是从现场的烂芒果里孵出来的?”
“不能说是从芒果里孵出来的,桔小实蝇的成虫对芒果的气味有一定的趋性反应,会被味道吸引并产卵,但三龄幼虫成熟后会脱离宿果,钻入土层化蛹,鉴于现场是水泥地面,不适宜幼虫化蛹,所以成虫率会非常低,这小可爱是个幸运儿。”
祈-耿直如AI-铭日常咬文嚼字,不过显然他对“小可爱”这个称呼挺有认同度,不但沿用,语气也比刚才使唤林冬算算数的时候温和了几分:“这就是法医昆虫学的乐趣所在,你无法完全预测到现场都会出现哪些小可爱,充满惊喜。”
“……”
行吧,林冬心说,怪不得二吉说法医都有病,这惊喜,正常人无法感受。要搁以前,就祈铭这种脑回路明显异于正常人的主,他绝对选择敬而远之。而从那次坠崖事件之后,他就时常自我暗示——自己选的朋友,好赖自己背着,重点是,关键时刻能救命。
回到监控室,林冬看方明月还硬扛着不认罪,通过耳机交代何兰:“兰兰,跟她聊聊她儿子。”
看侧脸,何兰明显诧异了一瞬,虽不清楚林冬的用意,但还是依言翻了翻资料,随后向方明月问询其儿子的情况。话题的跳转让方明月也愣了一下,歇斯底里的状态瞬间消散,一个劲儿反问何兰:“你问他干嘛?问他干嘛?”
“问你什么照实回答就行。”
“不是,这事儿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
“可他——”
“方明月,”林冬的声音从墙角的喇叭传出,语气不重,却很坚定,“李希涟跟你要的,不是钱吧?恩?”
单向镜的那一侧,方明月突然停止了长达数小时的争辩与抵赖,她垂下脸,发丝散落,盖住表情晦暗的侧颜。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碰触的底线,从警多年,林冬一向惯于挖掘能刺激到嫌疑人失控的致命点。他现在怀疑,方明月的儿子是李希涟生的孩子。依照方明月的性格,她不是一个能被威胁的人,况且她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李希涟问自己要过钱。老太太那边倒是承认给过李希涟一点钱,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为了防止养女找后手,她选择用钱买断亲情。如果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方明月大概率不至于杀人,那么,钱都不能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
答案或许是,人。
漫长的沉默过后,审讯室里传出声濒死般的哀叹,令闻者深感其间所饱含的绝望。此时此刻的方明月彻底放弃了挣扎,惨然道:“别把孩子牵扯进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林冬立刻提醒何兰:“按讯问大纲上的问。”
本已口干舌燥的何兰匆匆喝了口水,重振旗鼓继续发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方明月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顶替表姐进入师专后的第二年,她和一位校领导的公子谈起了恋爱,后意外怀孕,宫外孕,为保命切了一侧的输卵管,当时医生就告诉她,以后怀孕的几率很小了。
一向骄傲的方明月承受不住打击,找当时的男友寻死觅活了一番。校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后,给了她家一笔钱,承诺等她毕业后安置份安稳的工作,然后转脸就把自己儿子送去国外留学。而方明月闹也闹了,钱也拿了,工作也有了着落,自然不能再去追究。但她不能再生孩子也是事实,婚前检查发现仅剩的一侧输卵管严重堵塞,她只做了一次疏通就因忍受不了那份痛苦而放弃。而此时的李希涟找到养母,说自己怀孕了,但男友无力抚养孩子,希望孩子出生后,他们能帮忙找一户好人家收养。
老话讲,这就是瞌睡扔来个枕头。方明月立马告诉男友自己怀孕了,婆家当然喜上眉梢,急匆匆催小两口领了证,还说,生孙女给一套房,生孙子给两套。然后方明月借口需要养胎,跑去外面躲了七个月,直到李希涟生下孩子,她拿着买来的出生证、抱着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挺直腰板回了婆家。乖孙到手,婆家当即兑现了承诺,把市里的两套房子过户到儿媳名下。
原本一切都天衣无缝,可就在两个月前,李希涟找到她,说想见见自己的孩子。她知道李希涟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当然不可能允许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来破坏自己的家庭。想着给笔钱了事,可李希涟却说,自己得了绝症,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了,想孩子想得发疯,只求让自己见上一面,就说是姨妈,能抱一抱孩子便知足。
不,绝不。方明月说:“我知道,她只要一见到孩子就再也不会放手了,那是我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我给他讲睡前故事,我在他发烧的时候彻夜不眠地抱着打点滴的儿子,凭什么让她捡便宜?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有她那样的妈,孩子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
“说说案发那天是怎么回事吧。”
何兰耐着性子听她抱怨。说实话,虽然都是女人,可她真的无法对方明月的经历有哪怕一丁点的同情。方明月看不起李希涟,嫌她出卖肉体,污染灵魂。可方明月自己呢?还不是一路为了攀高枝儿,不惜以身体为代价,甚至在这幅躯壳失去了部分价值后,还要想方设法的补足短板。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她盗走了李希涟的人生,不然那个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教书育人、每晚讲着睡前故事与孩子相拥而眠的,应该是李希涟才对。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方明月对放在隔板上的水杯视若无睹。即便沦为阶下囚,她骄傲依旧:“27号那天,我去找她,买了水果,带了钱,想着跟她把事情说清楚,钱我有,只要她开价,孩子绝不能见,可她不听劝,非要见,说多了就躺床上拿枕头蒙住头,一如她小时候跟我吵架时那样,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我的声音似的。”
说着,她的嘴角扯起丝鄙夷,终于端起面前的杯子,润了润嗓音:“我看她那副缩头乌龟似的德行就来气,当初得知我妈把她的入学名额给我时她就这副样子,连个屁都不敢放,窝囊废,最后不还是拿钱走人?我就想着,我儿子将来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窝囊妈,那得多难过啊,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