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风背过身不看夏皇的举动,眺望远处,走到山顶的一棵松树边,将亲手编的祈福袋挂在树梢上。
夏皇扭头看到姜南风的举动,忽然问:“玉鹤,你在祭奠父亲么?”
姜南风转身站定,发现自己是垂眸看着夏皇之后,索性撩起衣摆,坐在夏皇对面的土地上。
他摇头笑道:“不是,我在遥祝祖父和祖母身体康健。他们年纪大了,我回不去建安郡,族人也不放心我把二老接过来,只能如此了。”
向来喜欢和人有来有往的姜南风这一回却没有追问夏王为什么独自在山顶给人烧纸。
可惜,姜南风不想掺合夏皇内心的痛苦经历,夏皇对着姜南风在眼睛里闪烁着家庭温暖的时候,突然想要从姜南风身上寻求一点家庭温暖:“玉鹤,你对父亲,是什么印象?”
姜南风当场回答:“萧伯父糊涂了,玉鹤是遗腹子,从没见过父亲。”
夏皇一点都不放弃:“家里人总会跟你说起你爹。”
“我爹啊……”姜南风语气带着点感慨,“祖父祖母总说父亲除了善良正直别无长处,母亲说父亲虽然体弱,但却难得是个厚道仁义的好人。至于师父,他总夸父亲天妒英才,可我在家里除了父亲年幼时候练字留下的几笔丑字,从没见过他有什么惊世文章。但看师父愿意给师兄也取名‘无病’,想来是真的喜欢父亲。”
夏皇和姜无病是情敌,姜南风没指望夏皇对自己亲爹有什么好评价,没想到夏皇听到姜南风的话,居然点头赞同:“他确实正直善良、仁义厚道又有大才。你呀,是可着父母的长处长的。”
这话倒是不假,如同姜南风这种专挑好的遗传的孩子纯粹是投胎来报恩的。
夏皇想聊天,姜南风就陪着说:“是啊,虽然从没和父亲见过,但听祖母说,我吃饭和父亲一样挑剔,这也不吃,那也不碰,穿衣要用最好的料子,否则就浑身起红疹。睡觉的床榻也要上好木料,否则觉得有怪味道,睡不安稳。”
全是富贵毛病。
夏皇平日里只看到姜南风心思机敏,善于筹谋,没想到他私底下居然这么多麻烦的小毛病,发现姜南风跟自家养的孩子毛病好像也差不离,不禁觉得他更亲近了。
夏皇停手听着姜南风说话,回神时堆在他面前的火堆几乎要熄灭了。
他手忙脚乱地往里添纸,原本还能再烧许久的纸张居然被一股脑塞进去,全都焚烧干净了。
夏皇突然住手,长叹一声,与姜南风闲谈而放松的眉目重新聚集:“玉鹤啊,你能猜出来我是为谁烧的纸么?”
“萧伯父祭奠先人不必躲躲闪闪。”姜南风点到为止,没把话说尽。
夏皇苦笑道:“你还是这么聪慧,是啊,要是烧给萧家祖先,我用不着做贼似的躲到山顶上烧纸。这些纸是我给红琴烧的,太医说,她大概就在这几天了。”
甄红琴,皇长子萧煜的母亲,乐户出身,色艺双绝。当年是被人送给年少有为的夏皇,两人很是过了一段神仙眷侣似的生活。夏皇也曾为她不娶正妻。
一直到夏皇上京,被周慧惊艳变心,甄红琴才在夏皇面前失宠。
或者说,甄红琴发现夏皇变心就和夏皇决裂了。
夏皇陷入回忆:“红琴人已经糊涂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几个儿女的名字。可我没办法,我耳根再软也知道当皇帝不能朝令夕改。萧煜已经让我赶去封地了,我不能叫他回来。”
甄红琴尚在人世的女儿都已经进宫侍疾。
夏皇明白,她放不下的只有萧煜。
这孩子曾经是他亲自抱着带大的,感情比后来那些都要深厚,赏赐也丰厚,没想到父子之间如今走到这一步。
“……红琴不是皇后,我也不可能追封她做皇后。我只能提前亲手给她烧一点纸,盼着为她积阴德了。”
不是皇后,就不能跟皇帝一起享受皇家供奉,下葬也只能住寒酸的陪陵。
姜南风心里嘲笑夏皇的伪善,甄红琴心里真正想要的得不到,夏皇烧再多纸有什么用。
把觊觎自己的人弄出洛阳城是姜南风的目的,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完全不在意在此基础上表现自己的仁慈。
他闻言便说:“夫人不放心的太康王是因为两位皇子同时封王,太康王待遇却明显不如舞阳王。”
再说明知道自己快病死了,不一次要个大的,难道还能等死了之后诈尸,再要一回?
甄红琴的要求明显不过分。
夏皇原本只想给萧煜更多金银财宝做补偿,突然被姜南风点破重点真正导致甄红琴病情恶化的原因,顿时一阵下不来台。
他厚着脸皮询问姜南风:“玉鹤,你也对我给舞阳王治理封地的权利不满意么?”
姜南风垂下眼眸,表现出明显的拘谨姿态。
夏皇看出来姜南风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候的紧张,只好放轻语气,对他重申:“我是头一回当皇帝,做事没分寸,我要是错了,你只管说。”
姜南风拱手做臣子礼节,认真地为夏皇分析:“谋算我的事情,是太康王、舞阳王与公主同谋,处置上的偏颇却如此巨大。不但甄夫人多心,其他臣子,想必也觉得大王对舞阳王的不是惩罚而是爱重。至于公主,有舞阳王为她撑腰,日后出家,依旧能够呼朋引伴、男宠常伴。”
这些话说完,姜南风放下手,语气失落道:“于私,我知道陛下曾经想给两位王爷同样处置,周夫人见过您之后,您却突然改了主意。我躺在病床上,接连几日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辅佐错了君王,应该今早辞官归乡。”
姜南风是什么人?末帝和前头几位占领洛阳的枭雄对姜南风各有各的不是,他都愿意陪着那群继父奋战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