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人在掐算。这是听众下意识的配合,像老师在上一堂数学课。最先举手的是嘉欣。她说,我算出来了,要一百天!张琴带头鼓起了掌,大家跟着响起了掌声,只是不知道是为嘉欣鼓掌,还是为钢铁水车。
李勇跟着鼓起了掌。接着,他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然后话锋一转,这个钢铁的水车,还只是剥壳,不算是真正的水车,真正的钢铁水车是这张图里的。
图片上有李勇自己,在查看着仪表。那里头的设备,有一座像飞机的机舱,而大部分是曲里拐弯的管道。李勇说,就是这些铁家伙,能把水和油这对冤家生生地分离开来,而这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茶油生产线。
嘉欣就像看到了世界冠军站在了领奖台上。只是这个世界冠军沉默不语,于是嘉欣又把李勇当作了世界冠军。
李勇说,刚才专家讲述了我们怎么样种出好茶油,这是有国际标准的,打虫下肥,都要有电脑来监管,有底可查,国际上的专家可以随时能调出来看生产过程,这叫现代化,这样人家才相信我们种的是有机的绿色的东西。同样的道理,这茶油加工,也被这样挑剔的眼睛紧紧盯着。
照理说,你们种出了硕果累累,本应值得高兴,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种出了好油茶,并不等于就有了好茶油。茶油加工,是迭代的结果。国内交叉存在着压榨和浸出两类。传统的压榨,从水力到电力,从油坊到工厂,都是物理方法,不论是热榨,还是冷榨。但这些方法会让最宝贵的营养成分——单不饱和脂肪酸丢失。
当年,我们也买了这样的机器,跟高寨的水车一样,不过是换成了电力来压榨。但一年之后,我们就丢掉了。我们想的是,有没有更科学的技术呢?
公司老总先后来到西南大学、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南昌大学……这边在寻访,那边茶籽丰收不等人。油茶丰收那一两年,只能暂时使用压榨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不愁销,但离我们的目标很远。为此,寻访新工艺的路并没有结束。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这一年,他们又联系上了江南大学。
江南大学,就是我的母校。
江南大学有一位科学家,毕生心血研究用酶来提取植物油,已经应用在花生、大豆油上,效果完美。教授思考的,是如何从茶籽中提出油。后来他的弟子接力这个项目,突然有了灵感:把茶籽中的非油物质(极性物质)拿开,不是就留下了油吗?结果相同,但工艺有很大变化,大大降低了成本。
这个弟子,就是我的导师。
绿野公司的寻访者见到了我的导师,我们县里走出去的科学家。但是,专利已经被人用高价买走。寻访者没有灰心,深情地说:“报效桑梓,这句话你也听得多。你当然最希望报效桑梓,看到自己的成果能帮助家乡,难道不是件骄傲的事情吗?”我的导师就这样答应了。在他的帮助下,绿野公司获得了专利部分使用权。这一年,我跟着导师来到公司,公司立即拆掉了原来的机器,安装水剂法生产线。
这时,李勇又讲起了“山茶油的罗曼史”。就是老圻最讨厌的比方,但这一天,老圻却听得格外认真。
几千年来,山茶油就像是一位姑娘,等着人类的婚娶。早年,山茶油的爱恋是纯朴的,留有涩味,但人们并不计较。但随着健康观念的盛行,人们的意见就多了起来,什么油坊不卫生呀,水分多呀,品质不纯呀。直到发明了水媒法,粗暴的压榨变成温柔的提取,而且保持了最纯正的品质。
油与水,是一对知心爱人,又是一对生死冤家。在山上的岁月,雨露的滋润,从根茎到枝叶,是一场油与水的“订婚”,是恋爱的“蜜月期”。但茶油加工,却是油与水“离婚”的过程,而且离得越干净越彻底越好。但油水分离,又是谈何容易。事实上,乡村作坊的土茶油放一两年就变味,就是由于油中有水,油水未净。
有了剥壳设备后,对茶籽仁进行油与水的调节,成为新课题。为打好油和水的“离婚官司”,我们公司又研发了一套烘干设备,创建了密封的烘房,利用空气烘干,可以对30至50度进行适度调节,温度通过表盘来观察。经过反复调试,烘干设备开了行业先河,实现油和水的“好合好散”。
打破了靠天吃饭的魔咒,我们似乎步入了坦途。然而,精深加工并没有彻底完事。从破壳到提油,生产线最后得到的是液态物质,伴有白色泡沫,而不是金黄色的纯净油。为此,不得不进行再次破乳。你们看过吧,油坊里榨出的茶油倒进油瓮里,会有一层泡沫。那是由于还不纯净。我们提取出来的,也是这样。
这就让我们困惑了。山茶油乳化,是天生的本性吗?就像夫妻吵口,是一定会有的吗?这个“天问”,非常迷人,让我困惑。过年的时候,我为什么急着打路条去公司,就是要破解这个问题。
从原理上说,水媒法出来的就是纯净油。我判断,一定是设备调试不到位所致。为此,我天天睁着眼睛。微调,记录参数,再微调,再记录参数,经过比对,乳化情况越来越小。终于,我们的钢铁水车,流出了金黄的山茶油!我们锁定了这组数据——这组最佳状态的工作数据,风雨之后见彩虹,疫情散去了,乳化问题也解决了!
接着,李勇还把钢铁水车跟高寨的水车,进行了对比。这是嘉欣最喜欢听的一部分,最能听懂的一部分。
李勇说,照理说,高寨的水车是没必要修复的,因为我们不需要榨油了,而是提取油了。但张书记修复水车,是为了纪念历史,是为了记住祖先的智慧。我们发明的水媒法,我们的钢铁水车,也是智慧的一种而已。高寨的水车,就是为了碾粉,是吧?而这个环节,在我们的钢铁水车中哪个环节实现了呢?
实践站里一片安静,大家作沉思状。老圻打破了沉默,说,你今天讲得太多了,你们的先进机器太多了,我们都忘了有哪些环节了。
这时,嘉欣又举起了小手,说,我知道,应该是在提取车间,只是你好像刚才没讲清,碾粉与提油,是不是同时进行的呢?
讲座结束的时候,张琴走到了前台,告诉大家村里的实践站开张了,今后村里会举办好多这样的活动。当然,有些活动不在这实践站举办,比如,下个月的活动,我们想安排村民代表和孩子们,进城去参观绿野公司,看看钢铁水车到底是什么样子!
嘉欣听了,和小伙伴们使劲地鼓掌。活动结束后,嘉欣问张琴,真的有钢铁做的水车吗?我也想去参观,我感觉李勇叔叔讲的钢铁水车,就是一个变形金钢,就是奥特曼,我想去把它们画下来!
张琴听了,大笑起来,夸嘉欣说,这真是一个好比方,你说得有道理!今天李勇哥哥跟大家介绍水车,跟我们村子所有的水车,当然完全都同,那确实是钢铁做的。但是,好多爷爷奶奶听不懂,你可以讲给他们听。到时,你到工厂里去画下来,回来给乡亲们再讲一次故事!
嘉欣于是盼望着参观的日子,就像等待过年的到来。参观“钢铁水车”,嘉欣下了决心一定要去,而且叫上了雅丽和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