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给你电话呢,巧了碰上你。”章振刚对楚钰说,又对范建嚷道,“混账东西,十处打锣你九处在,到保卫科去,好好地把材料写下来。”
“写完了别走,等我来。二十分钟我过来。”楚钰沉着脸,直盯着范建。
保卫科门前,挂着牌子“璧江镇派出所驻璧江中学警务处”。这块牌子震慑了不少中学生。保卫科长冯明江进保卫科办公室后,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本来你们的事是要交给派出所处理的,他们人少,忙不过来,学校也要保护本校的学生,所以就我们内部自己处理了。两个外聘的专职保安整天都在学校巡逻,各自负责半片区域,还有两位兼职保卫工作的老师协助冯明江。
楚钰去时,保卫科里只有范建一个人,办公桌上资料收拾得干干净净,楚钰明白已经讯问结束。范建等楚钰一开口发问,便委屈地把今晚的事申辩一通,坚称自己只是看热闹。
“没问你今晚的事。没事你去凑什么热闹,老马不死旧性在。”楚钰没好气斥道。他拿出抽屉里早就准备好的先前知情学生写好的材料,手指遮住最后签名,让范建大略看了一遍。
范建看完,一言不发。楚钰冷冷地说:“一开始,你是怎样保证的,应该还记得。班上别的家长知道了,也不会同意你再留下。你太危险了。”
和范建交谈了大约半个小时,范建才离开学校。这么晚了才回家,范建的爷爷没有来电话询问,楚钰也找不到范建家里的电话,原来留有一个手机号,早就停机了。他让范建带话给爷爷,第二天来学校,作为监护人交结一下。
范建的爷爷开始坚决不同意楚钰退学的说法,后来经保卫科长冯明江一旁晓以利害,老人不敢让孙子冒着拘留的危险,终于和学校商议妥当了。他忧心忡忡走出学校,不知道这个孙子还会做出啥让他寝食不安的事。
退学,实际结果就是这样。学校和范建的两个监护人商议的结果是:范建既不留级,也不转学,保留原有学籍,回家等毕业时间到,报个名考试,当然也可以只报名不参加考试,算是初中毕业得毕业证,这辈子就算完成了国民基础教育。
切除了巨大的毒瘤,楚钰可以不担心恶性肿瘤扩散、转移了,但是他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范建生蹦活跳的,时时在学校附近溜达,楚钰不时还遇得上。果然,还没到一周,又出事了,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半夜用床单绞成绳条,从宿舍三楼滑下,翻墙出校。后来据说是其中一个女生和范建相见,而且两人打算私奔。
幸好发现得及时,女生被半途截住,外面的接应同伙却不知是谁,女生也抵死不说,家长和学校怕出意外,也不敢逼急了。女生被家长接回家,家长管教两天后,回到了学校。
男生家长送他回校时,班主任不想接手,刁难了一下。如果缺乏追求知识和自我实现的快乐,极容易被青春的激情所俘虏,而沉迷其中,堕落颓废。这个道理,班主任之间是经常交流并且都深有体会的。根据这几人平时的表现和学习成绩,任教他们的老师一致的意见是无可救药了,孔圣人也不是骂自己的学生宰予“朽木不可雕,粪墙不可圬”吗?班主任最怕惹下安全事故这个天大的麻烦。
家长受了气,孩子又在停学中,急得上火。四边的几个居民怂恿他找到陈天南闹一闹,但是陈天南推出了周宇全和他周旋。
经过有识之士的点拨,这位家长责问学校的入点是学校的矮墙和窗户,管理不善是学校之过,学生是可以教育好的。周宇全也不全面反击,只仅仅抓住对方的切入点——矮墙和窗户。
周宇全说:“窗户是不可能安装铁栏杆的,那是为了防盗,但是在学校里,防谁的盗。一个学生可以从窗户里吊下去,还可以从过道窗子吊下去,这是防不了的。宿舍经过了上面的验收,设计安全和建筑质量各方面都是合格的,有错的话你可去告验收单位,告教育局,总之怪不到学校头上。还有,那道墙也不矮,整整三米高,三楼都溜下来了,还在乎那点墙啊。你说墙矮了,那你说说国家规定的标准是多少。要是围墙修高了,摔下来,断了手断了脚,你们恐怕又要找话说,怪那墙太高,要学校负责了。”
家长听得够呛,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还不甘心。周宇全也有些火气上来了:“你不要胡搅蛮缠,该去和班主任沟通的,好好去沟通,不要乱拿学校的建筑找借口。学校难道要修成监狱那样牢实,再加个铁丝网啊,那不是老鹰打饱嗝——你要是想改变呢,如你所愿重修也行,先做县长,下令所有学校照此修建,然后,再让县财政拨款。这辈子可能还做得到。你回去吧,赶紧回去把祖坟山修过,祖先保佑你发迹了,做县长市长了,再来指手划脚。”
家长终于气得说不出话来。周宇全转而客气地指点了一句,要他好好和班主任沟通,认错,保证,硬来是绝对没有好结果的。说完,也不再理他了,说了一句“还有事”,准备出去,家长只得离开副校长办公室。
周宇全是学校出名的号称精通日语藏语的双料博士,简称“日藏教授”。日藏这个词语,可能只有四川重庆的人理解。周宇全肚子里有一本俗语大全词典,什么歇后语双关语任何场合使用的都一应俱全。开玩笑骂人,荤段子逗乐,大事在说笑中化解,是周宇全的专长,家长败得口不服却心服。
包括楚钰谁都以为范建该消停了。过了两天,女生寝室管理员急匆匆向保卫科报告,晚上熄灯后,有男生在墙外对着女生寝室大叫,直呼某几个女生的名字,还说些肮脏的词语,甚至有威胁某个老师的话,吓得女生一夜睡不着。她强调了“吓得”这个词语。
学生宿舍和大街之间有一条巷子,那是房主买好了地皮,还没有修建房屋,成了空地,三四年了一直这样,学校只得砌了一道墙。关于这道墙,发生了不少故事,起初学校也想把墙增高到五米,可是,学校扩建后,租用了农村田地改作运动场,那里出现了更长的一道墙,四处都是墙,简直是防不胜防。以前,有一段校墙是老城墙,晚清时候建的,还抵挡过长毛贼的攻城,五米多高,照样有男生翻墙出去,还曾经摔坏过腿,学校好不容易才脱了干系,只付了几百元慰问金。思来想去,这墙,陈天南决定不增高了。
查出来是范建干的,冯明江请示过陈天南,向派出所报了案。
楚钰是临近中午放学才听说报案的,急着找到冯明江要求学校暂时不报案,他下午到范建家里去。
“对罪恶的宽容,就是对善良的残忍。钰哥咋像女人样心慈哦。”冯明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嘟着嘴说。
“范建到今天,他那个成天打麻将赌钱,把老婆都赌跑了的老爹,才是责任最大的。良好的家庭情趣,是抵御不良侵害和堕落风气最好的最坚固的盾。每一个罪犯的背后,几乎都有家庭的影子。现在,范建的父亲出去了,是范建爷爷照管他,我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学校只是报案,派出所也同意暂不要拘留,再有类似违法行为,即实行拘留。范建大概上网泡妞去了吧,你有机会找到他的。”
楚钰吃过午饭便往范建家里去,范建的爷爷却告诉他,范建关进去了。
楚钰大吃一惊,渐渐地才问清原委,原来,上午有几个男子找到范建生,不知为了啥事,想要教训他一顿,谁知范建身上有刀,五寸长的跳刀,拔了出来猛不丁刺伤了一个人。受伤的人进了医院,范建也进了派出所。
“饭都是我送去吃的,晚上还去。”爷爷叹口气说。
“这小子活该,成天惹是生非,进去熄熄火也好。”范建的叔叔过来了,插了一句。范建的爷爷是跟着小儿子过生活,范建也住在叔叔家里。
“少说两句吧。”爷爷又叹了一口气,他的话里听不出沉重之感,反而隐隐地透露着一丝轻松解脱的意味。
“那晚上,我和你一起去。”楚钰交代了一句。
傍晚,楚钰买了一盒燃面,和范建生爷爷一起去派出所探看了范建。范建并没有被关着,而是在拉着拖帕擦地,颧骨边青淤的一块不知是谁揍的。拖帕拉过后,派出所室内整个地下都显得很干净。等他做完了,吃上了楚钰送去的面条。幸好是燃面,还没有糊成一团,遗憾的是因为燃面打包的,没法带来面汤。在值班警察眼光的注视下,楚钰接了一杯白开水,放到范建面前。范建吃着吃着,流下几颗泪水,沿着鼻翼流到了嘴角,范建和着面条一起吞下了。
拘留出来后,范建到父亲打工的工地去了,那里好远好远,坐火车要两天多。范建正在长个子,抽条的样儿,建筑工地上的活儿干得了吗,楚钰担心地问了一句。范建的叔叔立即说:“压压更结实。老师不要替他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