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的大门可以随时打开。因为墙外已经没有能走动的人了。
抬眼看去,目之所及,道路荒野,全是精光的白骨。
堡垒之中,也安静异常。
残存的极少数人打开堡垒,愣愣地,被冰冷的雨丝,湿了凹陷的脸颊。
春天,到了。
春雨,重新落下。
大旱结束。
而最终,轻飘飘地落在史书上,不过占了边角的短短一行六个字:
“岁大饥,人相食。”
鸡,叫了。
东方已白。
万户同梦。
江左的百姓们在睡梦中醒来,却大都惶恐难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彼此对望,看到尚未化作白骨的伴侣,尚未在锅中沉浮的头颅,尚未化作羹汤的幼儿,抱头痛哭。
江左有数郡,都是鱼米之乡、富足安稳。
这一年,却在进入仲夏之前,数郡从王公贵族,到平头百姓,一起做了大旱来临、天下大饥、饿殍遍地,人相食的噩梦。
一人之梦,可笑。
一家之梦,可念。
一城之梦,可思。
一郡之梦,可怖!
朝廷对异梦争论不休。
有一部分梦中受灾最重的地方,有不少有余力的人,已经开始组织民众挖库储水,或者开始大肆存粮。还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商讨搬迁。更有的地方,则大张旗鼓,开始求神拜佛,希望龙王怜悯、神灵庇佑。
但,还有更多人一时惊恐,却并不怎么相信。
因为在这一夜之前,江左一带,雨水异常充沛,连绵地下了好久的雨,甚至有洪涝之象。官府都已经提前开始组织人手,准备修补堤坝,挖排水渠了。
还有一部分地区,白天还在暴雨倾盆,人人都抱怨担心庄稼被泡坏。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转为大旱?
直到,江左各郡,都有地方,陆陆续续地传出了骇人听闻的传言。
江北郡,安广县,张家村。
天刚亮不久,张老汉扛着锄头,叫醒大儿,揣上糟饼,准备去往田地。
路上,却遇到大户家正在出殡。大户的老爹,在床上病着挺了近十年,也烂了近十年,终于死了。
孝子贤孙哭哭啼啼,披麻戴孝,洒着纷扬纸钱,扛着成色上好的棺材,带着铁锹,吹吹打打,送出村去,要迁入祖坟,与其老妻合葬。
张老汉家的地,离大户的祖坟所在,不算远。
吹吹打打声,唱念做打,男干嚎女假哭,没有一丝眼泪的戏,张老汉听得厌烦。
抠了抠耳屎,转个身,屁股对着那家,就着唢呐声,有节奏地哼唱起“小寡妇上坟”。
唢呐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四野寂静。他荒腔走板的艳歌调,就格外醒神,连在那边坟头都隐约听得见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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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大户全家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纸钱落在昨夜暴雨后的烂泥地里,哭丧棒上的白纸被风吹得刺啦啦响。鸦雀无声。
擦眼角的蒜跌到地上,抹眼皮的姜黄砸在衣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