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蒙混过关吗?把人先抓起来,要是正经人,就让家里人送良民证来。”说着一招手,几个警员就冲上去了。
晏婉眼睁睁看人冲到眼前,左右上去正要抓她,忽然有人道了声“住手!”然后那人从楼上下来,也没看晏婉,走到那小头目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小头目脸色变了变,笑容立刻谄媚起来,“哎呀,误会误会……”然后对着他的警员一吼,“还不放开!”
晏婉拧着眉头看了眼章拯,他在这里,那顾钦也在这里?
章拯同那小头目说完转身回去,从晏婉身边经过的时候,公事化地点了点头,连句话都没说就回到楼上去了。晏婉仰头看了看那间紧闭的房门,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也发紧了。
她抱着颜料箱,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顾钦刚才是不是也在妓馆里?那天他到底受伤了没有呢?应该没有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跑出来寻乐子了?
晏婉脑子乱乱的,虽然直觉他并不是个热衷于声色犬马的人,但他就在那里,竟然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吗?他恐怕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吧!晏婉丧气地把头靠在车壁上。
她只是不知道,顾钦的车一直跟在她后面,直到看到她平安地回到学校,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投在窗上。似乎是在桌前写字。会写什么呢,今天的所见所闻?会失望吧,看到他出现在那种地方。会怎样想他?一个粗俗平凡的男人,不配被爱的男人。
他有一刻,想敲开她的门,想对她说,他去那里并不是去消遣的。但忍住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不想把她拉进来。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就很好了。
顾钦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没几天那负责保护晏婉的人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说,晏婉被抓了!罪名是拐带人口。说是晏婉去含香院画画,无意中遇到打手在调教个十二岁的雏妓,她看不过眼,偷偷把人给带出去藏起来了。那妓馆的人自然不能罢休,就报警抓了人。他出面阻止,但因为抓人的是顾钺的人,所以那些人根本不买账,他只得跑回来请顾钦拿主意。
顾钦一听便坐不住了。翻遍了整个晋州的几座监狱,顾钦才找到晏婉。这时候她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三天了。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这监狱又旧又破,地上有不少积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老鼠、蟑螂到处乱窜,晏婉蹲在床上,抱着膝盖。大约因为不是头一回进监狱了,所以对于这些吓人的东西,她竟然也不是那么害怕了,还会仔细去观察周围。
她歪着头看房顶裂缝里滴落的雨,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那幅康斯坦丁?弗拉维茨基的油画《塔拉坎诺娃女公爵》。传说这个假冒的女公爵被囚禁在了彼得保罗要塞,1777年的时候死在了一场洪水里。那油画里,洪水自窗口涌入,一直漫到床铺高,老鼠们在四散奔逃。“女公爵”站在床上,绝望地靠着墙壁,似乎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而此时的晏婉,也在等待着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牢房的门打开了,那个人不顾地上的污水横流,涉水而来。她才知道,她在等他,一直在等他。等她的盖世英雄,等她的骑士,把她从这地狱般的地方解救出去。
他真的来了。她开心地想哭了。
牢房里阴冷潮湿,女孩子头发凌乱。半张脸肿着,一贯明亮的大眼睛这会儿只能半睁着。竟然挨打了,是谁伤害了她的姑娘?为什么他这样保护着她,远离她,还是无法避免别人对她的伤害,他是不是错了?
晏婉半张着嘴,惊讶、委屈、慌乱,还有释然。她被这些混乱的情绪摆弄着,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
晏婉反应过来,“呀”地惊呼了一声,用手捂住肿着的那半张脸,“你别看,太难看了……”她怎么可以让他看到这么丑的样子?但她又想起来更重要的事情,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你还好吗?那天……”你没来。
面前的女孩子,脸肿着的样子有些滑稽,应该是很可笑的。她鲁莽冲动,她天真幼稚,她不懂世道险——或许会讨人嫌的。但他一点都不嫌弃。他这时候才知道,喜欢一个人,真的不会在乎她是什么样的,好不好,值得不值得。
所以,她应该也很喜欢他吧,喜欢到,可以不去问他为什么出现在妓馆里,只想知道他那天好不好。
他笑不出来,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目光里却有什么在涌动。但因为他克制得太好,稍纵即逝,所以晏婉没有看清。
他抬手拿开了她的手,手指轻轻拨开她的刘海去查看她的伤势。“我没事。疼不疼?”
“很丑吧?”她更关心这个。她委屈地想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太丑了,他看到自己这么丑的样子。
顾钦没说话,轻轻把她抱了起来,“我带你走。”
晏婉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力量,也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那种从精神到肉体的紧绷,好像不会松懈一样,就很让她心疼。这样的怀抱让她安心,这几天没好好休息过,到了他怀里,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她醒来时,人已经在宿舍里了。唐素心正在她旁边打盹儿,见她醒了,自然是一阵忙碌,也不忘唠叨她:做事太冲动,怎么说偷就把那孩子偷出去安顿到育婴堂了……
晏婉听得心不在焉,只是在想,他会来看她吗?是不是觉得她是麻烦精,以后再也不想理她的破事了呢?
唐素心的手在她面前摆了几次,终于是把她的魂儿给叫回来了。端了粥来给她喝,“好在是没破相,不然有得你哭的!你呀,赶紧好起来,这几天都没去上课,校长也不知道你出事了,看你旷工,都有意见啦!”
是呀,她要赶紧好起来,起码,要去和他说声谢谢吧。
她脸上的肿褪去后,迫不及待地寻到了军部。矜持也不要了,她知道要是这样干等着,他是不会主动来见她的。那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总要有人迈出去一步呀。
晏婉在他的会客室里等了大半天,到了夜色降临了,顾钦才回来。
见到她时,他也颇是意外,“抱歉,让你久等了。最近太忙了……”
这话,就挺像借口的。
“没事没事,是我打扰你了。我就是过来跟你说声谢谢的。谢谢你救了我,我也听说了,警察给阿珍,哦,就是那个我从含香院偷出去的小孩,他们给她上了户口,以后她就有机会上学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会儿,他静静地听着。
最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她才鼓起勇气道:“我就是真的,特别想谢谢你……能不能请你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