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官,我们走吧。”
张铁成心里大叫,老天终于开了眼哪,这祖宗好歹愿意回家了。最近军里多少大事小事,为这姑奶奶的破事,忙得一众人都没休息好。
“是,好!”张铁成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钦哥哥来了么?”
“师座就在外头。”
“你能叫钦哥哥来吗,我脚扭了。”
张铁成觉得桑悦有点怪,但又说不大出来哪里怪,但还是叫人去请顾钦来。不一会儿就响起军靴顿地的声音,顾钦带着人走了进来。
他一进房间就看到了晏婉。
晏婉双目含怒,狠狠地瞪着他,是那种被欺骗、被利用后,最无能为力的瞪视。但顾钦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就挪到桑悦的脸上。他走过去,柔声问:“你没事吧?”
“我的脚扭伤了。”说着,桑悦把右脚从鞋子里伸出来,脚腕果然红了。
“我扶你出去。”顾钦递出手去。
桑悦却抓住了他的手,眼眶里蓄满了水,“钦哥哥,我脚疼得厉害,你能抱我出去吗?”
晏婉刚才满腹的怒火不知道怎么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她抿住唇,把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你的伤”给死死压回去了。
顾钦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晏婉看到他俯身的时候人微微顿了一下,把人抱起来的时候,肩膀也有几不可见的微颤。很疼的吧?那么疼,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顾钦抱着桑悦,尽量不靠近,却又不能摔了她,姿势别扭,一直抱到了车上。
晏婉终于咂摸出自己心里的那点感觉是什么了,酸的,还有点涩。
是为谁呢?因为桑悦吗?她为了这两人付出这么多,结果桑悦先放弃了。为顾钦吗?他自己不心疼自己,轮得上她心疼吗!只是他不爱惜自己,慢待了她昨夜精心呵护过的伤口,无异于辱没了她的心意。她又是何苦来哉?
等人都走了,晏婉动了动腿。膝盖上有密密匝匝的刺痛,脚腕也肿了,这些痛让她的红眼眶变得事出有因。她挪着腿往外走,路过门口时看到地上的蛋糕盒子。盒子已经瘪了,蛋糕也不能吃了吧?捡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个不成型的蛋糕盒子,她竟然看出了满怀的怅惘低徊。张开的盒子,像一张在嘲笑她的大嘴。她步履蹒跚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丑。
顾钦把桑悦抱上了车后,又低声安抚了几句。坐进车之前看见了挪着步子往外走的晏婉,她垂着脸,看不到表情。大约很生气吧?他做事从未在意过旁人的看法,但今日这份利用,他有点愧意。
顾钦招手叫来了张铁成,吩咐了几句。张铁成点头称是,然后给他关上车门,叫司机开车。
听见汽车引擎声渐远的声音,晏婉才抬起头。北风冷飕飕的,吹过去,白烟散了,一点余温也不留。
张铁成走到她面前,“晏老师,我送你回去吧?”
晏婉咬着唇,觉得有点憋屈,又觉得自己矫情。但心底绵密的委屈骗不了人,像是一颗心被人踩了个稀烂。
她摇头,“不用了,晋州女中就在附近,我走几步就到了。”
张铁成又劝了几句,晏婉始终拒绝,态度坚决,最后他只得带人走了。
晏婉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晋州女中去。
冷,真冷。还在小日子里,又冷又烦躁。晏婉紧了紧大衣,还是觉得冷风直往骨头里钻。
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受这份儿罪。她回北地不好吗?佟家是皇亲,虽然大清没了,可佟家人惯会做生意,自爷爷辈就在北地治下大大的产业,并没受到多大的冲击。她顺风顺水地长到十几岁,因为喜欢画画,跟着位俄国的宫廷画师学画。旗人家的姑奶奶娇贵得很,佟老爷、佟太太什么都由着她。她说去俄国学画,二话不说地就去了,谁也不敢说她。
等从外头回来,眼瞅着就二十一了,这年纪放哪都是老姑娘。她从小就定了亲,男方是个贝勒爷。两家人也走动,算不上盲婚哑嫁。只是到了外头,眼界开了,想得就多。那武贝勒人也算标志规矩,可惜房里有个收用许久的丫头。那两人如胶似漆,好得跟个什么似的。武贝勒约她去听戏,那丫头就站在他们中间。晏婉也不知道是台上的戏好看,还是身边那俩人的眉来眼去更好看些。他们也腻歪她,觉得她是个脾气顶大的姑奶奶,娘家五个兄弟,家底也厚,又爱画光屁股的洋人。这种女人娶了做太太,男人要受一辈子的气。
晏婉想了一想,这样嫁人没意思。和旁人共用一个男人,她做不到。留了书信、拎着箱子说跑就跑了。
晏婉没有目的地,骨子里浸染了一份艺术家的浪漫,想着天大地大,江河万里,不去走一遍有点对不起自己。于是随便买了张火车票,就开始了她流浪艺术家的旅程。
只是她的豪情壮志还没机会舒展,在火车上就被人偷光了钱。她大手大脚惯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还看什么大好河山?怎么活都成问题。
也算她运气不坏,同车厢的正是晋州女中的校长肖碧君夫妇。晏婉极会逗孩子,一路上同肖碧君的女儿处得极好。晏婉因怕家人找来,改名换姓,说自己是个逃婚的,因此得了同情和鼓励。肖碧君便将她带到了晋州女中,甚至还帮她弄了户籍档案。大好河山暂时是看不成了,也只能先教书,攒了钱再做打算。
晏婉就是在中学里认识的程义川。程义川是教体育的老师,人高大帅气又文质彬彬。她无意中知道了他同桑悦相爱却为家庭反对的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帮他们出逃。为此把几个月的薪水都搭进去不说,还预支了半年的工资。现在程义川不知所踪,桑悦也回了家,她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