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姑姑恭谨道:“德妃娘娘说,昔日皇后娘娘曾明言不信任于她,细想开来,皆因先时赐婚承恩公府之事。德妃娘娘每想到此事,就心下难安,不由想到昔日汉景帝年间,粟妃之事。”
方太后没多大文化,徐姑姑继续道:“昔日,汉景帝立粟妃之子刘荣为太子,问粟妃娘娘,待他百年之后,粟妃可否善待宫内妃嫔,粟妃当下面露厌恶之色,由此,汉景帝知粟妃心胸狭隘,甚至担心日后重演汉高祖时吕后之祸。粟妃由此失宠,随后太子荣被废。今皇后娘娘心疑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每每想起,便心惊肉跳。再想到汉高祖过世后,吕氏太后当政,虐杀汉高祖宠妃戚夫人,甚至连戚夫人之子都一杯鸩酒赐死。”
方太后明白宋嘉语之意,脸色微缓,温声道:“叫德妃放心,有哀家在,谁也别想动她腹中皇子。”
“德妃娘娘还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如许,对九皇子、五公主牵挂不已。皇后娘娘一片孝心为太后祈福,九皇子、五公主年纪渐长,断没有不想念皇祖母的。依德妃娘娘浅见,若皇上与皇后娘娘知晓太后因牵挂九皇子、五公主日见消瘦,定会内疚自责的。”徐姑姑低声道,“待皇子、公主回宫,皇后娘娘也能安心在山上为太后祈福了。”
方太后一笑道:“德妃平日里寡言鲜语,倒不想心中玲珑至此。”
徐姑姑神色恭敬。
“好了,德妃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徐姑姑方躬身告退。
徐姑姑回到永安宫,宋嘉语正倚在榻上出神。
“娘娘放心,奴婢看太后凤颜大悦。”见宫人捧来安胎药,徐姑姑接了,亲自尝了一口,方递给宋嘉语。
宋嘉语接过喝了两口,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担心方太后,方太后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她是担心宋嘉言,两人自小一道长大,宋嘉言的厉害,宋嘉语一清二楚。自己的母亲不名誉地死去,宋嘉言费尽手段做了皇后,宋嘉诺远走他乡,她与宋嘉言早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在宫中多年,宋嘉语还真不怎么怕死,可是,她还有她的孩子。为了给孩子一条生路,她死也要拼上一拼。
何况,唯有宋嘉言势败,宋荣才会一心一意支持他们母子!
宋嘉言愈是在宫外如鱼得水,宋嘉语心下愈是不安。
在宫里装聋作哑这几年,好容易趁宋嘉言离宫,她再次有了身孕,宋嘉语方下定决心对宋嘉言出手。既然要出手,方太后便是一杆好枪。
徐姑姑代宋嘉语传的话很合方太后的心,方太后辗转大半宿,也下定决心先把九皇子、五公主接回宫来。既如此,便不能再直接对宋嘉言出手。于是,方太后对因罪被贬的七皇子的生母——秦美人出手了。丽淑妃早便嘀咕,七皇子已到了记事的年纪,秦美人如杂草般顽强地活着,实在碍眼。
先时,方太后觉着时机未到,如今,在方太后看来,却有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有方太后的示意,丽淑妃正式代掌宫闱,没几日,秦美人就奄奄一息了。方太后叹道:“到底是七皇子的生母。”惋惜一番后,令宫人去老梅庵传谕,说顺便请宋嘉言为秦美人念几遍平安经,再为宋嘉语腹中的皇子也念几遍经文。
宋嘉言当面应了,还令人带了礼物回宫赏赐了宋嘉语一番。转而第二日上书慈宁宫,直言卑不动尊,不要说一个秦美人,就是宋嘉语腹中的龙子,难道要当朝皇后为他祈福?这是何家道理?宋嘉言直接说,太后向来慈爱英明,却屡为小人连累,先是受惑于妖道,如今又被离间婆媳之情,让她这出宫为太后祈福之人情何以堪?奏章中言明,太后慈悲太过,今有小人借太后凤体违和之际,屡屡作祟,惑乱后宫,请太后整饬后宫,亲贤臣,远小人……
反正是啰里啰唆地写了一大篇,把方太后气个倒仰。
宋嘉言还遣吕嬷嬷回宫代她去慈宁宫请安,同时问罪于丽淑妃。
丽淑妃脸色微变,只能恭谨领训。
吕嬷嬷方昂首挺胸地离去,丽淑妃转而去慈宁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
昭文帝这次上山面有不悦。宋嘉言只当未看到昭文帝的脸色,捧一盏茶给昭文帝喝,对昭文帝说起这次的事来,道:“皇上不要怨臣妾。秦美人先时的错处,臣妾已经罚过了。年纪轻轻的,若没什么念想,死就死了。自己儿子还在,她舍不得死。何况,臣妾出宫时亲去瞧过她,安慰了她几句,她也好好儿的。臣妾虽不喜欢她,她毕竟是皇上的妃嫔,有过则罚,有功则赏,臣妾也不会刻意为难她,臣妾平生最瞧不起那些阴损手段。子不语怪力乱神,秦美人病了,不好了,不说请太医开方子拿药,倒叫臣妾给秦美人念平安经?若是念经包治百病,还要太医有什么用?”宋嘉言叹口气,“德妃有了身孕,原是大喜事,臣妾一听说就赏赐了德妃。可是,宫妃有孕,也不只德妃一个,难道以后妃嫔有孕,都要皇后亲自念经祈福?宫里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臣妾自己也有孩子,最见不得有人拿孩子说事儿。当初臣妾未进宫时就跟皇上说了,臣妾若为皇后,断不会叫人拿着龙嗣的安危做文章。臣妾远在山上,就算有人诬陷,无非就是从巫蛊之祸这方面入手。臣妾不怕死,就是五儿九儿,臣妾是他们的母亲,他们正经是姓穆的,是皇上的骨肉。臣妾是为了维护做皇后的尊严才上书的,皇上想一想,此风可不可长?”
“朕又没怪你。”昭文帝终于开口,笑着捏捏宋嘉言的手,温声道,“如离,与朕回宫吧。”昭文帝鲜少唤宋嘉言的字,而且,宋嘉言如今的地位,也没人敢唤她的字。
宋嘉言愣了一下,方回过神,叹道:“我还是担心太后那里。”
“端仪要出嫁,宫里也需你来主持。太后那里,无须你担心,有朕在。”昭文帝正色道。宫妃上蹿下跳,不得安宁,事至如今,昭文帝并不信任自己的母亲。昭文帝会将宋嘉言立为中宫皇后,当初看中的就是宋嘉言的才干。
端仪公主要出嫁,本就有一堆琐事要忙,昭文帝更没有时间管后宫这些是非,也该接宋嘉言回去了。至于方太后的意见,若是连老娘都搞不定,昭文帝也白做了这些年的皇帝了。
钦天监很快被查出许多装神弄鬼之事,昭文帝把人砍了脑袋,并郑重其事地对方太后道:“母后太过心慈,以后还是少见这些人。朕这就接皇后回宫吧,一国之母,总于山上住着,并不合适。”
钦天监都这副嘴脸了,说的话自然是不灵的,那先时让皇后避出宫的话自然也是假的。尽管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方太后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毕竟,方太后所要面对的不只是自己儿子,还有天下人的口舌。
方太后叹:“如今,世人皆赞皇后孝心可嘉,皆笑哀家老迈糊涂吧。”宋嘉言每每寸步不让,占尽上风,在方太后眼里,世间再没有如此惹人厌恶的女人!
“并无此事。就是皇后,对母后也是满心孝顺。”
方太后幽幽一叹,到底不乐。
昭文帝为宋嘉言做足脸面,亲自大摆排场接宋嘉言与皇子公主回宫,还对老梅庵大加赏赐。
带着儿女坐在皇后的辇车里,宋嘉言面色沉静。五公主扭着小身子,一个劲儿地问:“母后,咱们是回宫吗?宫里什么样啊?也有许多梅花儿吗?”出来一年多,她把皇宫给忘了。
宋嘉言笑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九皇子在母亲身畔坐得端正,他也记不清皇宫的样子了。
宋嘉言摸摸孩子们的头,这次回去,她皇后的位子会更加稳固,毕竟,昭文帝已经意识到她的重要性了,不是吗?
一个公正的皇后,比一个心思总往娘家拐、谋夺太子之位的太后更加重要。
宋嘉言回宫,先带着孩子们与昭文帝去慈宁宫给方太后请安。
方太后自然要说几句面子话:“辛苦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