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站立在大厅之中,沉浸在自己痛苦和悲哀之中的洪承畴被这突如其来的让他猝不及防质问打懵了,这质问仿佛是无来由的一记响雷炸开,把洪承畴炸的外焦里嫩、六神无主了。
发懵的洪承畴本能的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看见叶布舒挺胸抬头双手背在身后,二目圆瞪双眉立起,眉宇之间冰冷万分仿佛一尊拒止金刚,看上去就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那一个瞬间,洪承畴甚至觉的是皇太极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洪承畴定了定神再望去时,才确认站着的是叶布舒,但此时的叶布舒与他往日在洪承畴面前平和、内敛、谦谦君子的样子判若两人。
其实叶布舒今日摆出这种姿态,本就是有意而为的,他知道像洪承畴这种身份的人,难得有机会让人看见他薄弱柔软的地方,若不在他内心彷徨犹豫的时刻行雷霆手段,让洪承畴的内心世界彻底与往日告别,不但不能为己所用,将来还会有无穷的麻烦。
被厉声喝问的洪承畴,像个不经人事的孩子,竟然大脑短路般的反问道:
“洪谋何罪之有?”叶布舒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何罪?你虽身为汉人降臣,本王不计出身,将西南千里疆土百万民众托付于你治理,可你却因陈年旧事自怜自艾,荒废政务,忘记了身上的重责。
这就是对朝廷的不忠!对本王的不忠!
本王尊你为师对你信任有加,你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那残明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你与那蝇营狗苟之徒有何区别!这是对本王的不义!
你原为大明重臣,遇国难不能为国赴死,已是失了大节,而你父病重时没有床前尽孝,离世后又没有抬棺守灵,此已是大不孝。你在大明不忠不孝,你在大清不忠不义,你身后百年天下人将如何评说与你?那构陷岳飞的秦桧,祸国殃民的魏忠贤和你比起来,都会自愧不如。”
连绵而出的话语迸射着杀气,字字如针,句句如刀,这针针出血,这刀刀割肉。
这杀人诛心的话如让洪承畴失去了最后一根活命的稻草,直接瘫倒在地上继而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撕心裂肺满是委屈让人不忍一听。
“前半生对不起大明,后半生又要对不起大清。我、我……我这一生如同个笑话。”
听着阁中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守在外边的护卫也不禁扭动着眼珠想看看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想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洪大人为何哭的如此狼狈和伤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洪承畴觉得自己身嘶力竭,喉咙中满是沙哑和疼痛的干咳,眼睛中已经没有泪再可以留下来,那空洞的眼神仿佛是失去灵魂般没有生机,站在书案后的叶布舒看着如烂泥般瘫坐在地上的洪承畴,既可怜又痛恨。
中国的文人,尤其是宋代以后的文人,就如温室里养的花朵,顺境的时候还能有所作为。但凡受了丁点委屈,遇到了困难挫折就一副要死要活的德行,洪承畴其实本质上也是这个样子。
这些平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口口声声讲着大义,一旦遇到了真正的生死问题,他们内心的恐惧和平时积累的大义就扭曲在一起,拼命的想找一个像乌龟壳一样东西藏在里面,即能活命又好像逃脱了良心的谴责。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叶布舒收起了这副狠人的面孔,信步走出书案,来到洪承畴身旁,蹲下身子双手一用力将瘫坐在地上的洪承罪行托起。
用洪大而坚定的声音说道:“人有生死,海有涨落。既然在大明的路已经断了,为何不把在大清的这段路走好?走的威风凛凛,走得昂首挺胸,走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要你在大清的这段路能走的灿烂辉煌,谁还记得你在大明那些破事。
汉武帝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可人们如今只讲他击败匈奴扬大汉雄威。
唐太宗杀兄灭弟做人殊为不耻,可如今人们只谈贞观之治,称其为千古一帝。
诸葛亮六出祁山劳民伤财,徒劳无功。后人只记得他火烧赤壁、七擒孟获智谋无双。
既然往日的不堪无法更改,那就创造一份更大的功业,将往日覆盖。
往日不可改,将来犹可期啊!”
响鼓不须重锤,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至情至理,让近乎精神崩溃的洪承畴仿佛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瞬间将精神枷锁却了大半,醒悟的洪承畴慢慢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学生,细细的品味刚才的话。
只见洪承畴将身形站稳慢慢后退两步,朝着叶布舒深深的躬身行礼,说道:“洪某一向自视甚高,可今日一事洪某真是惭愧万分,原本以为王爷不经世事,可如今看来将王爷早已经将这世间看得通透了,可叹我洪承畴虚活了这些年岁,竞无多少长进。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在王爷面前称老师了。”
叶布舒这时才发现洪承畴脸哭花了,便对着门外喊了一句:“拿盆水来。”
不多时门外一护卫捧着一盆水立在两人身边,叶布舒拿起盆中的毛巾,拧掉水后放在洪承畴手中。
“擦去旧尘换新容吧。”叶布舒一语双关。
洪承畴也不客气,接过来毛巾将自己哭花的脸上擦了个干净,等去除了脸上的污垢,洪承畴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许光彩。只见他一甩手将毛巾掷入水盆中对着叶布舒爽朗的笑了一声音,说道:“洪某从此后不再想那前尘往事了,大明的洪承畴已死,我只为将来活着。”
“千古风流人物,何惧后人评说。”
“老师莫要高兴的太早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完抬手指向书案上的三封信。
“这西北风波已经起势,这其中不少事和你洪大人都脱不开干系,如果没办法平息,本王一样要治罪的。”
“不消王爷吩咐,洪某自然责无旁贷。”说完走到书案边,拿起没看过的两封信仔细瞧了半天,然后拿着信在大厅中走来走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不大一会儿洪承畴停下脚步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洪某送王爷一份大礼如何?”
“噢,这礼有多大?”
“如果顺利的话,一让多尔衮江南损兵折将,二让南明小朝廷一朝离散。”
“如何进行细细说与本王”,叶布舒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他想知道这洪承畴倒底想了个什么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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