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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灵犀（第1页）

和已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那一天也过去了，不可再现也不能重来，但杨沛然总会一再地想起耿天说我喜欢你时的模样和神态，那既令他心动得想要掬起她的脸亲吻，又让他感觉懊悔。懊悔自己已经是此时这样的人，接受像耿天这样女子的爱，对她而言不公平，简而言之她还是张白纸，自己已经历了许多人。听到那句话他头一个念头是，这是不可能的；许多天过去了，他还这么认为。

那天，耿天就坐在身旁，靠得那样近，仰着头看着他，近得只要他稍微一低头就可以吻住她的嘴唇。他知道如果吻下去就会如何，踌躇许久，哪怕这个吻是她想要的，也是自己需要的，还是强行地忍住。

“杨总，我见到你第一天，我就喜欢你了。”耿天稍微偏转过头去，有些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地上。

“我也喜欢你。”杨沛然对她说道，淡淡的，坦然地，这是必要的回应，不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何况他喜欢。稍微一停，“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有女朋友了，你大概见过，她来过公司。”

“我知道，我不在乎。”耿天喃喃地说道，语气里既有欣慰，也是无害的。

“但你怎么能不在乎呢？”杨沛然责备地说道，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活脱脱就是个伪君子的嘴脸，既没有对耿天做什么，也没赶她走。

“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这两者是不同的，我没有……”耿天说到这迟疑一下，可怜地说，“如果你也喜欢我，那可以抱抱我吗？”

杨沛然没怎么犹豫，张开双臂，让耿天先抱住了他，然后才轻轻缓缓地把手臂放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说，“有的人和有的人就是会比跟别人的关系更亲近一些，这是正常的，是喜欢，也是欣赏，他们是那么欣赏和喜欢对方，可以像我们现在这样，但这不是爱，爱是另一回事。”

他这么说，觉得一切大概真是这样，男人和男人之间，男人和女人之间，并不是只有一般的泛泛之交或者爱情，在两者之间即便考虑到还有深沉的友情和默契这样的关系，这一层关系之上爱情之外，人们还是可以相互喜欢的，不论年龄和美丑，不论性别和贫富。人的生命不是只有简单的几个刻度，而是有更多的可能性。他几乎要折服在自己这个念头下，立即又想到，男人就是天然喜欢更年轻漂亮的女人，而不是那些年纪大了也不再漂亮的女人；很明显，刚刚那个念头都更像是谎话。人们服从的是动物的本能，而不是这些可疑的论述。

“那么，我爱你。”耿天慵懒地说道。

杨沛然这次没有搭腔，如果他不是个讲求语意精准的策划，没准儿他会对耿天说我也爱你，重点放在也上，但显然不可如此；他稍稍踌躇，叹息地说道：“我有女朋友了，我爱她。”

他曾经这么以为，但现在不那么觉得了；不那么觉得还是说出来。

“爱不是一对一的，也可以一对多，也可以多对一。”耿天呢喃地说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但装作什么都懂得。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明白什么是爱。”杨沛然这时候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不知为何想起看过的一二战著述里描述的情节，柏林战役里一个德军士兵活下来之后自述，当苏军发起自杀冲锋被击退的时候，他本来瞄准一个溃逃的苏联士兵背部，距离那么近，只要他扣动扳机，那个苏联士兵必死无疑；而他忍住，他想，有一天那个苏联士兵会知道他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有人在某个时刻饶过了他。

“没人懂得哎，我们只要去爱就对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耿天更蠢蠢欲动，希望杨沛然做点什么。

杨沛然都没再更进一步，他在内心里忙着为自己辩解，以往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情形，他都光风霁月地拒绝；这一次他没有，也许是因为耿天和以前那些女人不同，她更年轻，更有打动他的独特气质，也许他现在面对着从未有过的压力，渴望被人安抚。

“我答应你，我们可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什么话都可以说，哪怕是最心底里的，不能对别人说的话都可以对你对我说出来。我们可以像现在这么拥抱，相互慰藉，这是最难得的，但我们不能破坏这一点，好吗？”杨沛然怀拥着耿天，并不那么坦然地说道。

耿天想了许久才答应下来，这是一个她刚刚接触的游戏，她不擅长，还在摸索当中。他们既仍然亲密，但分开来，坐着讨论各样的情事，没有更进一步地度过了那个燥热难耐的下午。在那个下午，他们形成了第一个规矩，不可亲吻。

接下来几天，他们俩在公司里像没发生过这事一样，不论目光神态乃至肢体语言，还是交办事务和检查工作都和往常一样；萧莉娜大概是唯一觉察到他们的人，分别盘问一番，她不是为了私利，是为了公司好。

在分开的时间里，杨沛然不知道耿天怎么想，他时常想再和她那样的相处在一起，但那样的情景实在太难了，可遇不可求。他谋划着这个，假设耿天也同样——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不会在他发热生病的那个下午打开他的门。

“前天方总给我看了他整合的第一个版本，你们大概也看过了吧，不是我们之前提的eng版，可能你们都会觉得那都什么东西啊，简直不像一个游戏，对吧？注意，这不是我们之前所提的eng版，是方总自己制定的程序开发计划里的一环，是程序部那边的工作规范，我们尊重他们，不用管他们对版本的理解如何，总之还是保持先前的安排，所有工作都为第一个eng版本而设定。”在策划部的周例会上，杨沛然对杨文科和耿天这么交代；这话主要是对耿天说的，她简直不敢相信第一个版本是这付模样，杨文科倒觉得本该如此。

“耿天是新手，本来分配的工作比较少，就现在来看完成得很不错，保质保量还提前完成了，有两个操作设计可谓是革命性的，很好！”杨沛然接着总结，对耿天说：“现在eng版还未完成的工作都是我和文科在做，很难拆分给你；接下来你也别闲着，就提前开始游戏下个阶段的重要工作，游戏背景设定和剧情设计，背景设定要合乎历史真实，剧情要体现我们现代人所信仰的价值观和理念，这难度相当高，一般人做不了，正好也符合你中文系的专业。”

“你上次给我那几本书，我已经在看了。”耿天轻快地说道。

“那几本书远远不够，你可以请萧莉娜帮你办一张北京图书馆的借书证，到图书馆里去看，看看哪些书可借，借不出来的就在图书馆看，做好笔记带回来。”杨沛然说道。

“杨总，你的意思是说，我到北图去，是用上班时间去吗？”耿天惊讶地问道。

“不用钻研得太深，总共去七到十天，看个不求甚解就够了，具体时间你自行安排，注意和程序组与美术组的协同时间错开就对了。”杨沛然叮嘱道，这不是预先计划好的，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

杨文科一直在听，偶尔在本子上记几笔，这时候抬起头来，“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的游戏背景设定和剧情设计需要到北图去研究史料，哪怕读几十本书，记好几本笔记，真正出现在游戏里能有多少字，多少信息？这些信息难道不是我们现在花一个下午就可以凭记忆写出来的吗？最多有些记不太清楚的地方可能要查一下资料，加在一起就算一天好了。”

杨沛然听了个开头先轻轻叹息，耐着性子听杨文科说完，“你说的这的确是挡下不少游戏人的观点，要么干脆不用游戏的时代背景设定，要么随便花几个小时写个几千字就可以充当，剧情还要更儿戏，闭门造车，策划文案能想起多少小说或电视剧剧情就够了，草草地敷衍成一个故事。你说没有吧，它有，你说有吧，它滥。这就是我们游戏行业现在拿不出好产品的症结之一！没错，两块钱吃一顿饭可以充饥，五十块吃一顿饭也是充饥，这之间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你在吃饭的时候一个是皱眉头，一个是极大的满足吗？游戏的本质是什么？游戏不能给玩家赚钱，也不能省钱，没有什么用处，除了让玩家感到精神上的愉悦之外还有什么？我们现在下决心做的就是给玩家们提供五十块一客的西餐，而不是两块钱一碗的炸酱面。”

杨文科被教训了一顿，不服气地说道：“好，是这个理儿，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学前导和央视拍的《三国演义》电视剧合作《官渡》那一出，我们也找鸦片战争题材的电视剧来合作，这样，游戏里的场面够华丽，还可以借助央视电视剧的影响力，这样才算五十块一客的西餐吧？”

杨沛然不觉得前导《官渡》里用《三国演义》电视剧视频播放是好的引用，也可能是他自己不喜欢电视剧的拍摄风格，但杨文科所说的道理倒是真的，央视的影响力等同于百万计的广告效果，甚至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对游戏的肯定和背书，这是他更看重的，甚至想请颜媛跑跑门路，看怎么能和央视撮合一下。

“可这几年没有关于鸦片战争的电视剧。”耿天在一旁说道，极为肯定。

“是吗？”杨文科和杨沛然几乎同时惊讶地问道。

耿天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了解过了，没有。而且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电视剧是电视剧，游戏是游戏，引用了几段视频，就成了五十块一顿的享受？这是不是高看电视剧，而贬低了游戏自己？”

“这就是个彼此借势的操作，不用太在意这个。”杨沛然觉得耿天说得对，但那是游戏自身的逻辑，而不是社会的，也不是营销的。

“那我还是好好地写背景设定和剧情。”耿天把被杨文科岔开的话题导引回来。

杨沛然点头，“现在说这个其实有点儿早，但早点考虑也好，我回头和王子良聊聊看怎么给游戏制作一段儿精良的片头动画，必须要动起来才行，哪怕编列一点儿预算。这些其实都不是游戏自身，而是行销的部分，怎么做都行，既要对效果负责，也对成本负责。”

这好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用无比繁复的行动，乃至庞大叙事，只是为了掩饰两个人不可说之事的安排。接下来几天耿天一天在办公室，一天不在地间隔着，有时候她在公司的时候杨沛然不在公司，有时候杨沛然在公司的时候她去了图书馆，有时候他们俩都不在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