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妻子,郑锡年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你娘——自从你突然出事之后,就大病不起,甚至神志都有些不清楚。每天抱着你用过的东西,一副你一直在的模样。我找了许多大夫,却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都说,你娘是急痛入心,不愿意接受事实,迷了心窍,才会这样。”郑锡年双眼黯然。他已经因为女儿的事情痛不欲生了,哪里舍得把妻子强行拉回残忍的现实呢?既然青娘已经这样了……那不如,让她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起码,有个活下去的指望。或者等时间过得再长一些了,儿子也回来了,再另做计较。可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女儿罹难的书信第一时间就寄往黔西去了,那小子却迟迟没有回音,甚至错过了妹妹的丧仪。郑锡年又气又急,差点把手里的拐杖硬生生砸断了,恨不得亲自去黔西,把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提回来。可是没多久,便听到了西边战事紧急,所以书信断绝的事情。等啊等,没有等到儿子的平安信,却只等来了官府的告示,说边沙蛮子攻进了国界线,黔西敦岩沦陷了。一夜白头。他没法抛下重病的妻子,只能不断地托人去西边打听儿子的下落,最终却是石沉大海。如果不是薛鸣佩的这封信,他已经决定变卖了生意,带着妻子亲自西行了。女儿已经走了,若是连儿子也出了事,他们夫妇这么一把年纪了,生意做得再大又有什么用呢?听完郑锡年的话,薛鸣佩几乎泣不成声。即便知道自己的死一定会让爹娘十分痛苦,可是亲耳所闻还是不一样的。她娘性子豪爽干练,没想到竟然因为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这封信后到底是什么,怕让青娘的病情更加严重,不敢贸然相告,所以让你姑姑照顾她,自己先来了。”薛鸣佩擦干眼泪,任凭爹像搓揉面团似的,犹犹豫豫把自己的脸搓了个半天。“爹,西边的战事现在已经收尾了,敦岩也收复回来,大哥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她将自己在京城得到的关于黔西的消息,简明扼要说了一遍。“爹联系了本地所有和西边有关系的人,其中也包括一些,家里有人在黔西做生意的,可还是毫无音讯。”郑锡年没有直说,但眉眼间的情绪已经泄露了他的害怕。子衿虽然浑,但是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家里人担心,没道理收到妹妹去世的消息,还这么久没有回音。即使不愿意接受,他确实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薛鸣佩也陷入了难言的沉寂。短短半日,她像是一朝陷入狂喜,又陡然堕入地狱,大哥和娘的事情灼烧着她的心,可是她却不敢再在爹面前显露半分,怕让他更加痛苦,只能勉强安慰:“西边局势复杂,这一场战事还牵扯到了前朝,也许大哥现在确实有什么苦衷,没法和我们联系。爹,既然我回来了,您就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了。”郑锡年老怀宽慰地点点头。“我现在这个身份,寄居戚府,虽然身世复杂,但比起以往,消息总是灵通许多。爹,时间有限,咱们好好商议着接下来怎么做吧。”“佩娘,你……你不能和爹一起回去,见你娘吗?”薛鸣佩眼露自责,却只能坚定地摇头:“对不起,爹,我不能,起码现在没法子堂而皇之地离开。我来到了京城,只窥探一角,却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权势的刀剑之利。那不是平民百姓能够抵挡得住的。”她就这么和爹走了,又不是了无痕迹,戚家怎会当作无事发生?这个身份后面的深潭,又怎会轻易放过她?何况,大哥的事情,她现在的身份总比“郑子佩”的身份更有用处。“江南的生意,您看着能否交给信得过的人代为打理,然后带着娘上京,京城名医无数,总有人能将娘治好,我们在一起,也能及时探查大哥的事情。”薛鸣佩道,“正好我现在名下这几个铺子做的生意,和咱们本家的生意有重合的地方。之前我们就有把郑氏往北边发展的念头,此番借此为由头,暂驻京城也合情合理。”郑锡年一边听一边点头。“时间不早了,我们不能让人发现真正的关系,以后在外人面前……爹,我们就装成生意上的伙伴。”薛鸣佩愧疚道。“爹都明白,看到你还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慢慢来。”郑锡年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佩娘,你现在的处境……怎得这般局促艰难?”一开始听到她成了相府的小姐,他还庆幸女儿不是换到了什么乞丐地痞家里,颠沛流离地受苦,可是从她现在的如履薄冰来看,她过得根本不好。“还有你这身子……”看上去竟然这样病骨支离。“爹,能够再捡一条命,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薛鸣佩轻声安慰,“虽然我确实遭受了一些波折,但现在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以后有你们在我身边,日子只会更好,还有什么可怕的?”刚刚重生的时候,她一无所知,战战兢兢,不敢相信任何一个人。而现在,她甚至能再次见到爹,和他说话,又捏到了他胖乎乎的脸。她将无所不能。再一次从雅间里出来的时候,父女两人都已经调整好了状态,看不出来刚刚的失态。“路大哥,这位郑管事知道得可真不少,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哈哈哈,小姐谬赞了,我老郑也佩服您,小小年纪做起生意来这般有魄力。”郑锡年煞有介事地朝着路得济一拱手,“以后,就请路掌柜多多关照了。”“好说好说,互惠互利……”路得济一边打哈哈,一边暗暗挠头。这个老郑红光满面,哪里还有刚到馥恒庒的时候那个忐忑无措的鬼样子?仿佛浑身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和他们小姐说两句话,还能有这效果?到底谈了什么大好的生意啊,比神丹妙药还灵!薛鸣佩已经戴好了幕离,看到持刀守在门外的广白,咳嗽一声:“广白小哥,今日辛苦。一会儿我要和路大哥还有郑管事一起看看其他几家铺子,也麻烦你了。”“表小姐客气。”广白一礼,目光在郑锡年身上扫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之后,薛鸣佩便果然带着几人一起,一边看铺子,谈生意,一边借机好好和久违的老爹说话,虽然说得都是干巴巴的公事,心情却是前所未有得欢畅。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