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右相的书房里。“阿韫,你——”戚慎难得变了脸色,看向这个他最器重的后辈,手指点了又点,“你知道你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孙儿知道。”戚韫跪在他的面前,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不掩病色,目光却沉静而坚定。“若是换成一年前,你要娶王府的女儿,祖父绝无二话。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会不知道!”戚慎的声音里带了怒意:“从去年冬天开始,陛下便在一步步控制太子党的势力,到了今年年初,更是几乎把太子禁锢在府,让他形同废人。现如今,太子的羽翼已经被除了个七七八八,陛下废太子近在眼前。你却要在这个时候娶丹王的女儿!你让朝堂之人怎么想!你让陛下怎么想!”这段时间,因为东宫和皇帝之间的事情,凤阁焦头烂额。身为新上任的凤阁右相,戚慎为了平衡稳定朝堂局势,一心放在公务上,自是没有时间过问府里的事情。结果一回来,就从大儿媳那里得知了孙儿婚事的打算。如同当头棒喝,“祖父,宗室女嫁入六族,和六族之女嫁入王府,到底还是不同。即便没有我们,也有六族的其他人娶荻阳。比起其他五族的女儿,娶宗室妇,于我戚氏更加有利。”戚韫执意道,“还求祖父成全!”戚慎:“丹王野心勃勃,但能力却又匹配不上他的野心。祖父把话放在这儿了,他是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娶丹王府的女儿,是与虎谋皮。”“那祖父以为,最后谁能登上大位呢?”戚韫道,“宜王和谢家结亲,又被驱逐去了封地。在接下来的夺嫡之战中,是没有胜算的。启王为人比丹王更加深谋远虑,可是根基太浅,而且为了自保不愿相争,只想做个闲王。即便祖父看不上丹王,这东宫之位,也将是其囊中之物。若不在这个时候……”“糊涂!”戚慎难得生怒,“你能看到丹王可坐东宫之位,怎么就看不到他坐不稳呢!”“没有戚氏,他坐不稳。可有了戚氏,就不一定了。”戚韫垂眸,“祖父,其他五族虎视眈眈,今年以来步步相逼,我们不屑走谢氏那条路,可不代表我们就要继续固步自封。唯有踏出这一步,才能让戚氏走得更远。”走在其他五族的前面。他语气平静,眼中却已经不掩深沉野心。“丹王自大,气盛才疏,才比启王更好掌控。”一刻钟后,薛鸣佩提着大夫人交给自己的食盒,跟着明桐院的人,来到了相爷的书房外。这一年以来,她见这位外祖父的次数并不多,除了年节以外,每一次都是寥寥碰面,几句面子上的话而已。戚相对她这个外孙女儿虽不亲近,但也没有什么恶意,和其他的小辈一视同仁,这倒让薛鸣佩更觉得自在。但她也知道了,戚慎对其他小辈总体和蔼,对戚韫却完全是另一幅模样。或许是因为把这个孙子当作继承人的缘故,便格外得严格。今年过元夕的时候,戚韫带她去逛梁京的灯会,一时间忘情,两个人逛得久了忘了时辰,以至于他们误了家宴。入席的时候戚慎的脸色十分平静,只是提了一句。可等到宴席散了的时候,戚韫却没有和她一起回去,而是自觉地留了下来。当晚,她便在他身上看到了多出来的伤痕,一条一条,都是竹鞭抽出来的。戚家的家法。因而,此刻得知伤还没好的戚韫,又被祖父拉去书房受罚,她也确实担心,应下了大夫人的请求。看到她来了,看守书房的人行了个礼。“敢问外祖父现在可有闲暇?我带了些补汤来。”出乎薛鸣佩的意料,守卫的人没有阻拦也没有通报,似乎是早就预知到她有这一行似的,直接请她进去。戚相的书房名为“房”,实则是个四角俱全的院落,里面落了好几座屋舍。沉默的仆从领着她穿过了长廊,短短几步,她便觉得周围的氛围变得迥然不同,肃穆得教人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谁知道,到了正堂外,她便听到了不绝的鞭风。“孽障!你可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戚慎的嗓音中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怒气。“孙儿……字字出自肺腑,无怨无悔。还请祖父……答应。”“你——你!我再问你一遍,你非要娶荻阳不可?”、“是,祖父。”鞭子落在皮肉的声音令人胆寒,混合着戚韫的闷哼声,让薛鸣佩变了脸色。血气从门缝里露出来,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把食盒往仆从手上一放,便冲了进去。只见戚韫身穿寝衣,笔直跪在蒲团上,承受着实实的鞭笞,雪白绸缎上已经渗出血迹来,也不知道是鞭子抽出来的,还是之前的伤口崩裂了。“表哥!”她上前几步,手足无措,只能跪下来,伸手试图遮挡住鞭子的攻势。“外祖父!表哥身上还有伤!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即便他犯下什么过错,求您暂缓些时日,好歹等他的伤养好了再处置!”看到是薛鸣佩,戚慎吃了一惊,手里的鞭子没能及时收回去,重重地抽到了她的身上,连忙一撤:“你来做什么!”“……”薛鸣佩受了一击,便觉得胳膊火辣辣得疼,忍不住龇牙,但还是坚定地挡在前面,只低头恳求。戚慎这一次一点没留情,只这么一鞭子就让人受不住,真让他由着气头继续打下去,只怕戚韫真会被打出个好歹,到时候满府都不得安宁。“鸣佩?”戚韫已经气若游丝,浑身上下犹如犹如水淋,见状握住她的手,“打到你了?我看看……”“我没事,你快认错!”薛鸣佩焦急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使了使眼色。可没想到,戚韫这一次竟然这样倔强,握着她的手垂眸不语,依旧是不肯收回决定的意思。望着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戚慎摇头叹气,把鞭子往地上一扔,背过身去不说话。书房里的氛围冷凝下来。薛鸣佩夹在一老一小两个犟种中间,看看这个,拉拉那个,也不敢说什么打破僵局,只能用余光去检查戚韫身上的伤。见他已经摇摇欲坠,又小心翼翼地蹭过去,给他个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