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便是绍永十三年。仲春好时节,薛鸣佩怠惰地醒过来,让两个丫鬟伺候自己梳洗。“公子呢?”“回佩夫人的话,公子寅时便起了,忙着去上朝。他让我们不要惊醒夫人。”“嗯。”薛鸣佩应了一声,心头盘算起来。今年年初开始,闲暇了没几个月的戚韫便又忙碌许多。尤其是这个月,好几回都是在大理寺通宵达旦的,每次回来了,也是一身风尘疲惫。怕是朝中又有什么纷繁大事。“让小厨房把昨儿我看着煲好的汤盛起来,再捡些公子爱吃的点心,约摸着辰时的时候,差人送去大理寺,伺候他用了。”“是。”她洗漱齐整,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比起去年眉眼更多一分秾华风流,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陌生。好的地方是她的身子调养得不错,辛夷确实是医术非凡,薛鸣佩用了那改良之后勉强可以忍受怪味的药半年,又被戚韫源源不断投喂的天材地宝养着,如今比去年通体顺畅,康健许多。嗯,也没有经历莫名其妙的陷害和意外之伤了。薛鸣佩合理怀疑,绍永十二年确实和她八字犯冲。“让和顺去套马,枫儿和我出去,你们在院中伺候就好。”“是。”搬进临风院后,大夫人便多拨了几个侍女伺候自己。只是薛鸣佩能信得过的自己人只有枫儿,便让她们分担了所有杂务,贴身伺候的还是枫儿。先去馥恒庒看了一下路得济做好的汇报文书,再和他商讨了一个时辰货源的问题,薛鸣佩便去了郑宅。“主子,又是去看郑夫人吗?”“嗯。”薛鸣佩带了忧愁之色。去岁,她派崔扶山去护送娘上京。但江南本家的事情繁多,爹想着这一次上京待的时间久,为了处理好江南的生意,在家里耽搁了几个月,直到年初才上京,他们一家四口也终于得以团聚。然而,娘的病情并不乐观。她一直抱着薛鸣佩闺中时的枕头,把那当成襁褓中的女儿,片刻不肯放下,却认不出来面前这个真正的女儿。无论是大哥还是她,一靠近娘,她便会变得惊惧又愤怒。“你们是谁!滚开!都滚开!谁也不准靠近我的佩娘!”然后把枕头藏到自己身后。“佩娘,别怕,别怕。娘在呢,这一回谁也伤害不了你了……”也只有和她相濡以沫,荣辱与共多年的爹靠近,她才会安静一些。薛鸣佩替娘的病情发愁,请遍了京城的好大夫给她看病。两个月下来,娘似乎有一些好转,但始终没有彻底明显的变化。“主子,辛夷大夫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您别太忧心。”偏偏这个时候,辛夷出京游诊了,似乎还要去拜见她的师父,就连济仁堂的小药童也答不上来,她具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愿如此。”“不过,主子,您对郑家人是不是也太好了啊。”枫儿十分不解。“那是因为郑家人对你主子也好。”枫儿很快被说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纠结。反正那郑家人看上去也不坏,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做就好!“佩娘来了?”郑锡年把女儿又上下仔细打量,见她面色红润,一副过得不错的模样,才算是稍微放心。“大哥呢?”“他啊,又去和什么周家的公子喝酒去了。”郑锡年发愁,“你说这小子,之前就没个正型。现在到了京城,虽然知道给我分担,可怎么又沾染上了那些纨绔做派,天天和那些公子哥儿们游混?不说银子了,他那个身体怎么受得了!”薛鸣佩沉吟:“大哥不是不晓事的人,他心思活泛,这么做应该也是想多交朋友,广开门路,毕竟我们郑家在京城根基浅,不这样生意做不下去的。不过您忧虑得也对,等他回来我再劝劝他,顾着点身体。娘今天怎么样了?”“还是老样子,不过起码现在发病的时候,不会伤着自己了。”郑锡年道,“别总惦记着家里,佩娘,你多考虑考虑自己啊!”“我?”薛鸣佩笑了笑,“爹,我现在很好啊。”戚韫和大夫人待她不错,虽然戚府也有看不惯她的人,但是她基本上只在临风院和明桐院走动,别人想找麻烦也没什么机会,还忌惮着大房。至于生意,戚宁雪已经把那些她经营的铺子,全部当作嫁妆,转移到了她的名下,在她和路得济的努力下,也算蒸蒸日上。“那是现在,可人总得为以后多考虑几步。”郑锡年发愁,低声道,“别的不说,戚大人和大夫人可提起过,他什么时候说正妻,又或者正妻的人选是谁?”去年这个时候,戚府里暗中所传的消息,是戚韫要娶荻阳郡主。可这么久了也没动静,之前梅园宴会后,大夫人也没提,不像是还有这个意思。重要的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戚韫便说他对郡主无意,他没必要哄自己。薛鸣佩慢慢垂下了眼睛:“还没有。不过大夫人眼明心亮,二公子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应当不会娶一个嚣张跋扈之人进府。”“佩娘啊,这是我和你娘的不是。”郑锡年叹了一口气,“我们只想着,让你学经商的本事立起身来,却没有教会你身为女子在后宅的生存之道。”郑家美满,他们一家人多年都十分和乐安详,不似其他富贵人家一堆糟心事。佩娘是被他们保护得很好,可他们忘了,郑家不能保护她一辈子。本想着大不了招赘,佩娘不了解那些东西也无碍,可是世事无常,到底不是人力能一一算中的。佩娘如今这个身份,偏偏又是个天真纯稚的性子,一旦遇上厉害的主儿,哪里能安生?“如果是嚣张跋扈之辈,那并不可怕,最可怕是那种笑里藏刀,恶毒都藏在端方贤淑背后的啊!”薛鸣佩软了眉眼,靠在郑锡年的胳膊上:“爹无需自责,佩娘少女时期不用学这些,而只需要学自己喜欢的本事,这是万万千千人都求不来的福气。至于您说的,我也都明白。”“只是,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她声音轻轻,语气却坚定,“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逼迫自己为了在后宅生存,便去学勾心斗角,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我会想方设法地离开。”爹娘疼宠她才让她不谙后宅阴私,她才不要为了一个护不住她的人,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呢。她就是这么笨又这么犟。“现在我们明面上没有亲缘,你若想离开,不用怕连累家里。只是有一件事情。”郑锡年顿了顿,“若是有了孩子,那时候你能割舍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