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有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王欢经过谨慎再谨慎的研究后,对宁昭同现在的身体给出了一个评估:正常人。
“就是非常正常的中年女性的身体,当然,比大部分人的身体还是要好很多。代谢下来了,又躺那么久,脂肪含量显着增加,骨量轻微流失,”王欢翻着报告,“头发白得快不算问题,有的人叁十岁头发就全白了。宁老师现在就是瘦了些,其他指标都很正常……她还生育过,连椎间盘突出都没有。”
正主不在,韩非便毫无顾虑地问出家里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寿命上会有影响吗?”
“那不好说,谁知道谁能活多久?”王欢笑了笑,放下一摞报告,“但就宁老师现在的健康状况,只要别天天烟酒大肉的,活到八九十是没问题。”
第二件事则有点出乎意料。
临近元旦的时候,成娇打来电话报丧,哭出一个长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同同——你爸爸没了!”
宁昭同指尖一紧,蹙起了眉头。
宁和孝生宁昭同生得早,22岁婚龄跟成娇领了证,23成娇就生了宁昭同,现在也不过才六十出头。
宁家人都不显老,宁和孝去年退休,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走出去,人家还得问一句在哪个单位上班的。何况成娇有钱,两夫妻一直过得滋润,宁和孝除了肝上有点不大不小的毛病,可以说身体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还好——
怎么那么突然就没了。
宁昭同裹着黑色大衣下了车,站在殡仪馆门口,心里空落落的,有点着不了地。
这死的也不知道是谁,做生意的当官的市里的省里的来个不停,但甭管什么身份,还真没这样大喇喇堵在大门口的。保安看那女人甚至想站着抽根烟,都有点气笑了,上来喝道:“那边”
“同同!”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哭叫,吓得保安腿都软了一下。
成娇猛地扑进宁昭同的怀里,全身的体重都压了上去:“同同!你爸爸死得冤啊!”
李林和魂都要飞了,拿出年轻时代跑五十米的速度上来拽住成娇,惊慌失措地跟宁昭同打眼色:“进去说!进去说!”
都不说死的是谁的爹,就光一个副处级退休干部不明不白地死在家里,现在还没查出什么线索,嚷出去他这官路也就走到头了。
宁昭同看他一眼,李林和忙道:“宁老师,我姓李,李林和!”
这下宁昭同就想起来了,那位把襄阳搅得天翻地覆的前南漳书记,稍稍颔首:“感谢领导关心关爱,天气太冷,进去再说吧。”
说完宁昭同连成娇都没扶,径直进了殡仪馆的大厅,漆黑眉眼几近冷肃,大衣里裹着一阵砭骨的冬风。从各地赶回来的家里人脚步飞快地跟了上去,一色黑白的着装,看着个个都不是善茬。
成娇一口苦涩堵在喉间,泪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苏笙到底是看不下去,上前扶了一把:“走吧。”
成娇隔着泪眼看她,片刻后没忍住,趴在她肩头哭得万分委屈:“我是她妈啊,她就这么对我……”
苏笙的法令纹绷了一下,没说话,邀着她进了门。
宁昭同在宁和孝的灵柩前站了很久,没开口,也没说要看看父亲的遗容。
家里人陪着她站着,来吊唁的人退到一边,不上香也不说话,大厅里一片死寂。
突然,宁昭同动了一下,韩非注意到了,小声问她:“要上一炷香吗?”
他都没问她要不要磕头。
宁昭同看了他片刻,点了下头。
香是林织羽去点的,看着有些讲究。宁昭同接过来,顿了顿,还是鞠了叁躬,双手奉在灵前。
成娇见了,压抑着哭声,忍得肩背颤抖。
那是她的女儿,她和宁和孝唯一的血脉。
她百年身后,只有这个女人能操持自己的葬礼,为她奉一炷香。
哪怕不会再叫她一声妈。
宁昭同转身,微微吸了一口沁冷的空气,提气,扬声:“各位亲友,事发突然,招待不周。今日不是追悼会,诸事忙乱,不便相留。还请诸位亲友自行归家,后日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届时不孝女再以薄酒赔罪,万望海涵!”
这宁家果然都是些体面人,虽然家里闹翻的传闻沸反盈天,也妥妥帖帖地说了这么一番话。真亲友们陆续告别,抱着别样心思的也不好在这关头说什么,只是上来说一句要帮忙就吩咐,想着好歹混个脸熟。
宁昭同招呼了两句就让韩非去处理,对李林和示意了一下,转进旁边的小房间。
李林和带上公安局局长,埋着脸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