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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猎人(第1页)

粉丝在网上留言,想了解嘉欣妈妈出走的家庭原因。张琴面对大单的镜头,含糊地说,这真不好说,也许爷爷就是嘉欣妈妈出走的原因,也许不是。大单跟爷爷聊了好久的天。大单晃动着土屋的镜头,叹了口气说,看得出,爷爷热爱这个家,这栋土屋就是他坚决保留下来的,说是儿子媳妇住过的,以后媳妇回来会没有点纪念。

当然也可能是爷爷自己需要这种纪念。你看,这栋土屋就悬在马路边,政府的人一来就能看见,为此,村干部和张书记没少挨上级的批评,说马路沿线的土屋不该留,破坏风景,有损村容。大单晃动着手机支架,说现在的村子一切都变了,小桥比原来的高了,学校是村子里最气派的房子,村委会也漂亮多了,马路边的村牌一看就是广告公司的业务。而嘉欣家的土屋,就在这一切变化中保持不变,就像一个永不消隐的胎记。

按爷爷的说法,有许多理由要保护这栋土屋。保障房太挤,孩子将来会长大,儿子媳妇要回来,新房子到时肯定会住不下。再说这土屋牢固,别看像老人一样满脸风霜到处是皱纹,但经风耐雨身材结实。有一次县委书记来到村子里,特意叮嘱村里帮嘉欣家增建一个厨房,这样就可以腾出一间住房。但爷爷仍然不肯拆除,原因是他赖以为生的渔网无处摆放,老房子正好可以作为生产用房。

爷爷是个渔民。大单晃动着镜头,视频里是一大片河湾,水面上有人在拉网。我仔细一瞧,那网是白色的,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不大相同。以前梅江不是库区,江水滔滔放不得这种拦网,而只能撒网。撒网是黑色的,我亲眼看过爷爷双手打着猪血浸泡渔网,猪血浆过的渔网都是黑乎乎的。

大单接着说,你们还不知道吧,爷爷还是一个神枪手呢,以前经常打野猪。国家禁止村民打猎后,他就从一个猎手变成了渔民。

这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兵。老人清瘦,几根灰白粗壮的胡子像是河虾的触角。他说话语调悠缓沉稳,不时哈哈大笑。他开心地说,那时都是疫情搞的鬼,嘉欣在家里呆得烦闷,就上山玩去了,没想到会出事。也好,如果不出事,就不会发现水车。

听到大单问起当兵的故事,我和妻子都看得出,这老家伙面露喜色,但又表面矜持。老人说,当兵的故事嘛,那都是旧文章了,有什么好听的呢?村里人都不爱听我说话,每次我到小店喝酒,其实是送上好故事,但他们不识货,都说听烦了我的唠叨。哎,真是好久没人听了。上一次讲述,还是去年吧,对了,正月初三,就是嘉欣出事那天。老婆子说嘉欣丢了,我仿佛听到这一句,但听了也不相信,到处封村能到哪里去呢!我没想到农村是封不住的,不比城里的社区,我们几个老家伙没在意,继续喝着米酒。好久没人听我说越南打仗的经历了!

我脑补了一下神枪手在村子里的际遇。

村子是梅江边库区的移民新村,规划了两条宽阔的街道,原是准备建集市的,可惜赶集是惯性最大的人类活动之一,为此村子始终热闹不起来,只有三两家杂货店,分散在新村的不同角落,村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喝酒,聊天。经常能看到爷爷在小店里喝酒,精瘦精瘦的,腰似乎从来没有直起过,须发不是黑色,也不是花白,倒显得有些灰,远远看去,像一只泡在烈酒里的人参。

爷爷不甘寂寞地游窜在各个小店,但没有多少人会与他热情交谈,只有一两句打趣的话:今天喝了多少,还能走路吗?爷爷说,不多不多,没醉,没醉,来来来一起喝,不缺酒钱的,袋儿里有的是钱,不够就上银行支,五千或是一万!但没有多少人会跟他聊下去,似乎都知道他吹嘘的成分多。也有的人会打击他一下,说,把酒钱攒起来建砖房吧,村里就你们几户还住在土屋里了。

我相信,如果我进村去,爷爷看到了我这个陌生人,准会热情地要拉着我喝酒,说,硬的吧,几支?我不喝酒,但实在拗不过,就答应喝瓶饮料,他失望地说,人怎么能不喝酒呢!

也许,正如大单所说,我们年轻一代,都还没有学会认真聆听老人,聆听过往。而这是理解老人理解过往的基础。

大单的镜头前,爷爷的开场白是那样奇特,语风凛厉。他对着镜头自豪地说:我杀过人,但你没有;我到过外国,你也没有!哈哈……我们这些隐身各地的粉丝,都被他的得意劲给诱惑了!幸亏,有大单在跟他直播,替我们想到了一切想问的话题。

要知道我的枪法,你们到我村子里来,我们一起去打野鸡吧!

野鸡?你会打野鸡?

那当然,前几天打了两只野鸡!

你这年纪,还会到山上去跑?能跑得动吗?

是坐我女婿车子去的。

嘉欣的奶奶赶紧走前来,对大单说,别信他胡说,他今天酒又喝多了,他把年轻时的事情当成现在的来说,过过嘴瘾而已,你可别信他胡扯哈!

看到大单满眼疑惑,老汉以为她不信女婿的热情,说,忘了是哪一天,有些日子了,那天我去女儿家做客,就在邻县,一个叫车头的村子。

女婿正好在家,看到我上门,非常高兴,说,我食禄好,今天有野味吃了。说完赶紧找朋友借了一杆猎枪,发动车子,拉着我就往山里跑。车子在山林里穿行,像一头豹子轰鸣着,惊起了一只只斑鸠。看到这些小动物,我没有动手。车窗大开着,我坐在车里抚摸着猎枪,对女婿说,这枪不错!女婿见我不朝惊飞的斑鸠开枪,就说,坐好哈,等下路边山岭上会有野鸡,这个目标大,你总该有把握吧!我说,试试吧,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经常上山打猎,老眼昏花了!

走了没多远,果然岭上响起了野鸡的打鸣声。女婿立即刹车,我朝窗外探了探身子,伸出猎枪朝野鸡一举,习惯性地勾动了扳机。一声轰响在山林里回荡,当我看到那只野鸡一头从空中栽倒,我以为不过是误中的,因为我没怎么瞄准。女婿高兴地跳起来,让车子熄了火,下车就朝山梁上跑去。当他拎着野鸡让我看伤口,我才知道确实是我打中的,因为枪口就在脑袋的右侧,与年轻时打猎一个样!

大单说,你这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可不能打野生动物!你看,这次闹疫情弄得你不能串门,听说就是人类没有好好对待野生动物呢!

爷爷说,这些事我记得深,可不就像在昨天嘛!现在当然不打了,不能打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让你们知道我的枪法。

对,爷爷是个神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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