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亲亲你也不行吗?”
腊香笑着跑开了,说:
“就不行。”
映春去沟边扯了两片大叶子老君舌,洗干净了,接到崖壁上,让腊香先喝了水,自己也喝了。两个人便离开了泉水,回到砍秧草的地方,捆了秧草,挑着下山了。
这以后,映春和腊香两个便经常相邀着一块儿去打秧草,一块去砍柴。两个相爱的人粘在一起,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很快村里的人们就知道了。腊香便催映春找媒人上门来提亲。
谁知道映春跟他爹娘一说,石浩生和吴白露异口同声不同意这件事。徐润月知道了这件事,也哭肿了眼皮。石浩生把映春臭骂了一顿,说:
“你这没规矩的东西,私下里跟人家女娃儿相好了。你把爹娘放在那里?这事由不得你,乘早死了这条心!”
吴白露倒是心平气和地跟儿子讲道理。她说:
“润月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全村人都晓得。你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你替她想一想,她怎么办?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你的,你看她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再说了,润月那点儿比腊香差?她在家里十多年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能干,性格也好,从不跟家里人怄气的好姑娘,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啊!过日子就得这样的女人。”
映春在娘跟前比较随便,不像在他爹面前不敢说多话,应道:
“我又没有说润月不好。可她是我妹妹。当初收留她的时候,您跟爹爹不都是说当女儿养吗?什么时候成了您儿媳妇了?儿媳妇这话是村里人笑话出来的,我不认”。
吴白露说:“你不认也得认。我跟你爹认了,你敢不认?”
映春说:“我跟她只有兄妹感情,没有半点儿那个意思。我喜欢腊香,我要跟腊香过一辈子。”
吴白露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不懂事。你得前后左右都想想。有些事情是不能由着性子的。腊香是我侄女,那妹子是不错。但是她娘定下了条件,要么就让腊香招郎上门,要么就给他儿子有水换亲。这两样我们都做不到啊,是让你十三岁的妹妹映凤去换亲?不换亲,你去做上门女婿呀!我们家就你一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让你爹断后呀!”
吴白露说这话是有前提的。在辰阳,谁要是做了上门女婿,就等于是男嫁女了。生了孩子都得跟女方姓。难怪她要说怕绝了后代这样的话。
映春这边爹娘不同意,腊香那边又冒出一个更大的问题来。她娘米三妹的娘家虎岩有一江姓人家的儿子看上了腊香,非她不娶。江家有些财产,托媒到腊香家求亲,一来二往,一次比一次条件给得高,把腊香的爹娘说动了,定下了这门亲事。江家为娶到腊香,不惜将儿子江紫树下边19岁的妹妹江兰花换亲嫁给腊香的瘸子哥哥吴有水;还答应不要吴家一分钱的嫁妆,江家嫁女的嫁妆一样不少;额外再给吴家一百块银花币,让吴家盖房子。这么丰厚的条件,腊香她爹娘能不动心吗?腊香当然是死活不同意。可她娘米三妹就以死相逼。
一年过去了,尽管映春和腊香一直在抗争。但两边大人都铁了心要给儿女完婚,而且都把大婚的日子定在这已丑年的十月初八,按公历计算就是1949年的11月27日!
三
映春现在已经快绝望了。他知道腊香的难处,腊香是个孝顺的女儿,他知道她娘半辈子多么不容易,她不忍心把她娘逼到绝路上去。她只好听天由命了。可映春还是不死心,不管有希望没希望,他也要到腊香家去走一趟。
映春硬着头皮,甩开步子进了腊香家的门。屋子里光线不大好,窗子下边那一片亮堂些,其他地方就比较暗。屋里很干净,坛坛罐罐都放置得很整齐。进门一间的当头铺着一个木板床,是用两张高脚长凳架起来的,四角绑着四根竹竿,挂着一顶打满了补丁的蚊帐。这是吴有水睡觉的地方。里间有人说话,是腊香的爹娘。腊香不在家,她娘正在给丈夫吴良田抹身子。床边放着一盆热水。她脚上穿着草鞋,衣袖子卷起来了。她刚从地里回来。娘儿俩也跟大家一样,在忙着做油菜。农谚说九油十麦,过了霜降,到处有人在做油菜了。地里的活儿剩下不多了,腊香在地里收尾,她便先回家,要给丈夫抹个澡,然后做晚饭。丈夫的下半身不能动,连大小便都要人帮忙,十几年米三妹就是这么过来的。她脱了丈夫的裤子正在给她抹下身,听见有人进来了,便停了手,扯过单被把吴良田裸露的身子盖住。她转过身来一看,见是石映春,便不冷不热地问道:
“你来了。”
映春忙上前说:
“米嬸,给叔叔抹澡啊,我来给叔叔擦吧。”
米三妹说:“不啦,不啦。我自己来,你有什么事?”
映春说:“我想来跟您和叔叔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我跟腊香的事儿。”
“你这伢儿好不明事理。你十月初八要拜堂,我腊香十月初八也要出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讲什么!”
映春说:“我跟腊香真心相爱,婶婶,您就成全我们吧。”
米三妹把手里的粗布帕子放进床边的木盆子里,说:
“我家腊香已经决定嫁到江家去了,你现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腊香那是没办法,你这样会苦她一辈子的。”
“你讲的这是什么话!我腊香凭什么就会苦一辈子?江家大屋大舍,猪牛满栏,田多地广,对她又那样的好,她金贵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