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五洗了手,招呼映春和开邦进火炉屋坐下,自己也端了一土钵蒸苕进来坐下。
映春说:“五哥,农会要开始征公粮了。就是先前民国时的课谷。现在人民政府叫公粮。”
端着一土钵苕倚在门边,边吃边听话的田腊月抢话问道:
“怎么个征法?”
映五看了田腊月一眼,说:
“妇道人家,管那么宽干么?”
田腊月瞪了映五一眼,映五把头低下不吭声。
映春说:“现在暂时还按民国时的标准收。”
田腊月说:“民国时的课谷定得不公平,专门欺负我们这号老实人。人家石祥亨上万担谷田,不过万多斤课谷,一担谷田才合斤把子。我家就那么一百多担谷田,却要征千把斤课谷。新政府要主持公道,把我家的课谷减下来才合理。”
映春说:“你讲的这情况我们都晓得。以后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
映五说:“人家石祥亨当年自己当乡长时定的标准。他有权有势,我们哪能跟他比。我是捡起石头打不破天,没办法。”
映春说:“今后的公粮是要按田亩计算的。将来农会要挨户挨户地核算田亩,到那时自然就合理了。眼下还只能按旧标准收,五哥田嫂你们多谅解些。”
石映五说:“反正是要交,我们是守法户,从来不敢抗命的。什么时候交你讲一声,我马上就交来。”
田腊月瞪了映五一眼,然后把目光转过来看着映春,说:
“老弟,我家不打头,也不落后,只要有人交了,我会交的。”
映春说:“田嫂,先交也是交,后交也是交。就算你支持我老弟的工作,帮我带个头好吗?我上任这头一户工作就做不通,你嫂子也看着我不好过是吧?”
田腊月迟疑了一下,说:
“好吧,就看你老弟的大面子,这个头我带了。你说什么时候交吧?”
映春高兴地说:“那就谢谢嫂子了。今天下午就交到三犟公的仓里去吧。从喜哥在那里等着验收进仓。我立马就通知他。”
急性子的石映春招呼开邦站起来就往外走。在禾场碰见映五的童养媳王珍妹从屋后挑着高系筲箕装的一大担牛屎粪。王珍妹一边走一边招呼说:
“春伢哥,不坐了?”
站在门口的田腊月厉声喝道:
“怎么叫哪!你总是这么没大没小,叔不叫叫哥。你是条铁棍,我吹你这十来年,也该吹通了!”
映春忙说:“少年叔侄如弟兄,珍妹自小儿十来岁就叫我哥叫惯了。这样称呼很好的。”
田腊月冲王珍妹说:“看看你一担牛屎粪装了许久。放到门口去,洗了手吃点心。”
王珍妹也不应声,把牛屎粪挑到大路上,放下,走回了禾场。
张开邦扭头看了王珍妹一眼,对映春说:
“田嫂对珍妹好凶啊。”
映春说:“一直都这样。田嫂那人其实不错。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对珍妹就是总端着个婆老子的架式,凶巴巴的。珍妹在她家可能干了,当得个好男劳力。你看她挑这一担牛屎粪了吧?跟她公爹一样多,有一百二三十斤。可田嫂永远都是个不满意。”
张开邦叹口气说:“这姑娘也怪可怜了,她从小儿就没娘,爹是个抽大烟的。她十岁就被她爹卖到了映五哥家。她爹有肩不能挑,有手不能提,家里穷得只剩下一口破锅,几只破碗。珍妹是有家无归啊!在人家家里当牛做马。”
映春说:“你跟珍妹沾着亲,她对你娘可好了。你不在家时,你娘生病了全靠她照顾。”
开邦愤愤然道:“什么时候我得去把腊月修理修理,不能这样不把人当人看。”
映春笑道:“怎么,你心痛珍妹了?老弟,讲起没用的,我都不晓得讲了田嫂多少回。她呀,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
开邦转了个话题,问道:“下一户到哪家?”
映春说:“石祥秋家。先把我们中院的财主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