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门庭清贵,又因为黎锈天生愚笨,不具备嫡庶之争,黎春来对同母异母的弟弟多有照顾。
黎春来同样注意到上首视线,他只看了一眼,很快看陌生人一样移开目光:“董大人高看,但家弟七年前失踪,在下立誓一日不找到凶手一日不成家。”
谈善一愣。
董卫气得手都在发抖,指着他破口大骂:“那你是要一辈子无妻无子,无儿无女!”
黎春跪得笔直,不为所动。
谈善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唇动了一下,没说出话。
徐流深身上覆了一层阴翳,他伸手去拿桌面茶盖,眼帘垂下,似笑了一声。
“董卫。”
他声音低柔:“你想本宫将你送去沉塘?”
董卫后背冷汗一下冒了出来,“扑通”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立刻有人将他拖了下去。
一室寂静。
谈善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嗓子却发干。
徐流深有一下没一下压着额角,说:“你还有何事。”
“殿下……”
黎春来闭了闭眼,艰声:“我将他带进宫,答应他不久便能回家。”
弟弟出生时府中所有人都告诉他,从今以后他将多一个继承家业的对手。但黎锈小时候很可爱,虎头虎脑,小脚丫在摇篮里一个劲儿蹬,笑声咯咯。
四岁的黎春来站在摇篮边,温婉的黎夫人握着他的手去碰弟弟,黎锈不哭也不闹,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歪头看他,两颗乳牙白白的,小小的。
黎春来戳到他柔软的脸蛋,心里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他。
再大一点,黎锈说的第一句话是口齿不清的“哥哥”。黎春来当天夜里在温书,一手晃着摇篮——他自告奋勇要和弟弟一起睡,黎夫人用戴着镯子的手去摸他的头,在他忐忑的、期盼的眼神中笑了:“可以啊,春来真有哥哥的样子。只是夜里若是他哭闹吵人,你就把他抱来,我教训他。”
小黎锈没有哭闹,抱着他一根指头啃,口水湿哒哒的。黎春来看书看得累了,就看一看弟弟解乏,弟弟一和他对视就笑,磕磕绊绊地:“多……各……抱。”
他要他抱。
往事入心头,黎春来心里几欲滴血,闭了闭眼,恨声:“殿下……春来忘不了。”
那是他的弟弟。
死后不见全尸,不知下落,不知道躺在冷寂姜王宫哪个角落。他不喜欢王宫,却永远留在了宫中,可能在某一块金砖下,也可能就此腐烂在泥土里。
他死的时候痛不痛,有没有喊“哥哥”来救他。
他怕疼,也很怕孤单,晚上从不一个人睡。
谈善呆呆望着他。
徐流深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痛起来。
“本宫替你找件事做。”
血管里的五石散要爆炸开,徐流深喘了口气,再抬头时眼珠静得漠然:“东勾栏院,老鸨思梨花。”
黎春来行尸走肉般应了“是”,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谈善一眼见到他鬓边夹杂的白发,一口钟剧烈地撞上胸口。
“哥”,他做了那么一个口型,但黎春来已经转过身,步履踉跄。
谈善手脚冰凉,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黎春来自称“在下”,但他既然十岁出头能做世子伴读,只要过了科考,仕途将一帆风顺,绝不是二十了还只是“在下”。
——穿过来后他一直尽力避免对这个千年前必然灭亡的王朝投入感情,他心里不相信历史会被改变。但从他答应鬼开始,他就无可避免地会走向漩涡中。
他不是身穿,是魂穿,无可避免会和这个朝代纠缠,产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