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薇也明白了,点头道:「不是税制和优免问题,是吏治问题「吏治腐败,导致财政登记彻底失效。明明富甲一方,可在官府的记录却是普通人家,大量产业不登记,帐面上不存在,也就无从征起。」
「可我又不明白了。既然官府不登记,大量田产在法律上也就没有主人,没有田契。那麽法律上就不承认产权啊。」
「那些大地主,宁愿没有产权田契,也要逃税?法律不承认的田土,怎麽证明是自己的?」
朱寅笑道:「你又问起关键问题了。其实只要吏治足够腐败,就完全可以操作。」
「比如我们在卧虎山下的五十亩荒地。五十亩没错,可如果改成五亩呢?」
「完全可以少一个零,从五十亩改为五亩啊。如此一来,剩下的四十五亩,不就瞒住了?」
「地方还是卧虎山下,鱼鳞册上的地点也没有变,证明就是我们的地,产权在,地契有。只是数目变了而已。」
「大家都知道是五十亩,不是五亩。可官府的登记纳税田亩登记,就是五亩。」
「就像价值十亿的国有资产,东西实实在在摆在那里,可硬是被评估为一亿贱卖。法律上另外九亿承不承认有什麽关系?反正产权就是买家的。」
「张居正开革,重新清理丈量田土,纳税亩数一下子增加到七百多万顷。可他一死,纳税亩数又跌到四百万顷,朝廷上下心知肚明,
却没人去管,包括万历。」
「等到后来满清入关,屠刀一杀,好家夥,重新登记的田亩数量达到1100万顷,你说明朝瞒报了多少田地?」
「同样,隐瞒的不仅是土地,还有人口。家里有一百个奴婢,完全可以登记为十个。」
「这就是为何晚明时期有将近两亿人口,官面上却只有六千多万。」
「明朝没有有效的人口统计,数据都是假的,一年抄一年,明末甚至还在抄明初的数据。」
「就说青桥里,实际上有六千多人。但官面上只有一半,交税的也就是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部是人身关系上依附官绅的奴婢和隐户。这些人明明存在,却偏偏没有黄册登记。」
「明朝人口增加几倍,经济上也比国初强的多,可财政收入反而越来越少。」
「商税就真正是制度问题了,更不堪言,简直惨不忍睹,守着金饭碗讨饭,穷死。」
宁采薇叹息一声,「基层都这样了,历代皇帝为何不采取措施?
等死麽?」
朱寅冷哼一声,「我是明太祖的子孙,按道理很多话不该我这个后裔来说。但我要说实话,明朝皇帝是真的差劲。」
「十几个皇帝没有几个像话。假如万历真是明君,凭他在位四十八年时间,完全有机会挽救明朝。可惜他不但能力一般,私心也太重了。」
「他们甚至看不到危机,不知道真正的问题所在。不抓兵权,就是他们最大的愚蠢。」
「真以为当了皇帝,位居中枢就是天子?什麽是天子?兵强马壮才是真天子。」
「真要有能力,有公心,皇权又在手里,几十年下来怎麽还能亡国?」
宁采薇笑道:「那你好好干,我们要是掌控明朝大权,天下就有希望了。」
「朱家到底行不行,就靠你这个小老虎了。一定要替你祖宗争口气啊。哦耶,加油。」
朱寅站起来,垫着脚给宁采薇摘了一串葡萄,继续说道:
「世胄蹋高位,英俊沉下僚。明朝的科举制度,也越来越僵化了。虽然国初的恩荫制度近乎瓦解,可考中功名的人,多是官宦子弟。」
宁采薇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青桥里的几个秀才,除了顾起元,都是官绅家庭出身。」
「但这也很正常。官绅家庭的子弟,更容易考中。不过总体而言,科举已经是最公平的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却见机灵鬼一般的康熙走了过来。
「主公。」康熙禀告道,「我们盯了孔九郎好几天,今天终于发现他去王家了。」
「他去王家不久后出来,带着两个青皮,骑马出村。」
「我们跟出去二十多里,确定他往宝华山去了——
朱寅道:「你们继续暗中盯着,记着我叮嘱的跟踪六法,不要弓起他的怀疑。」
「是。」康熙领命退下。
如今对这救过自己性命的小主公,康熙兄弟敬佩的五体投地。
宁采薇冷笑道:「方鉴的提醒没有错,这孔九郎果然想找绿头陀。肯定是为了对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