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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悯点点头:“十有八九。他若升迁出翰林院,依次递补上去,就有个侍读学士的位置空出来,说是要给我。”
他说完,似想到什么事,神情微黯。
贺今行道:“你出使两回,死里求生,功不可没,被拔擢是应当的,不会有人不服气。”
裴明悯与他对上目光,无奈地笑了笑,复又轻叹一声:“我无所谓,但我回家之后会劝我父亲,要更加谨言慎行。”
“升迁总归是好事,管那些小人怎么看?”晏尘水吃完一个粽子,抽空说话:“他们有种就也做出政绩来呗,要是只会妒忌,气死了也活该。”
贺今行赞同道:“大家都往上走,位越高,权越重,力量越大,能影响能改变的事也就越多。那些风言风语也就微不足道了。”
“我也这么想。”裴明悯道:“眼看着不少衙门就要进新长官,倒有几分新气象,我等也该放眼未来。”
柳从心却不怎么抱有希望,因顾及前者在,只摇头道:“虽然人换了不少,但做起事来未必就和从前不一样。”
贺今行顺着说:“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但是,既然人换了,那做事的方法,依照的规章,也都可以改变。”
话出口,室内静了一静,大家都看向他,“今行的意思是?”
“天工人巧日争新,律例与法度,都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贺今行一如平常说话的语气,神色平和道:“战事终结,新官上位,正适合推陈革新,改冗制、变恶法。”
晏尘水如醍醐灌顶:“对啊,咱们当官儿都是依照规矩办事。我有时候审理一些案子,就比如被长期虐待的妻子反杀了她丈夫,然后被婆家告上来,不是我不想从轻,而是律条摆在这里,不允许我法外开恩。”
贺今行说:“我是一直在想,这几年朝廷用了不少办法,都没能彻底解决国库亏空的问题,显然是治标不治本。既然如此,何不究其源头,从税制与国库本身着手?”
裴明悯闻言,也回想起自己的经历,“我这两年出使南越与北黎,也有许多感触与遗憾。不论朝廷与官府如何交恶,治下百姓终究无辜。北黎固然比不上我大宣的繁荣,地理人文却也有可学之处。而南越政治之落后,等级之森严,对待底层奴隶之残忍,天怒人怨而起义爆发,亦可引以为鉴。”
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对他们伸以援助,但这个心思却不好说出来。
大家如同当年读书备考时一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唯有一角以沉默居多。贺今行便特意问道:“从心呢,你出海是我们都没有的经历,有宽广的见闻,又在工部任郎中许久,可有遇到印象深刻的事情,或是什么不妥不便之处?”
柳从心愣了愣,缓缓道:“外民大多贪婪,倚仗武力震慑才能从容行商,不提也罢。工部就是个烂筛子,不是靠裙带吃干饭的,就是想着怎么从公费里中饱私囊的,这大半年又因经费欠缺停了不少建造,老实说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想法,等陛下委任堂官,上下整肃一遍再说吧。”
晏尘水“噗”地笑出声:“这还不算有想法么。你说得对,以前傅禹成那老东西在的时候,我就看工部不顺眼。哪怕后来裁换了一批人,也还是老样子,木头做的衙门大梁一股子铜臭烂味儿。不过你进去这么久没有被同化,很难得。”
柳从心撇他一眼,“我有自己的事要做,除了分内的公务,没时间再钻研别的。”
贺今行莞尔道:“从心是个坚定的人,绝不会轻易被影响。”
顿了顿,又说:“我打算把这些想法都整理出来,写成一道疏,待到合适的时机,就进谏给陛下。”
裴明悯颔首道:“我明白了,我随你一起。”
贺今行却有些迟疑:“你父亲那边?”
裴明悯说:“我父亲行事历来稳重,作风偏向保守,如果直接去询问他的意见,他大约是不会同意的,还很有可能会直接阻止我们。但我既已入朝为官,自然该负起为官的职责,而不能凡事以我父亲为尊。”
贺今行知晓他素来有主张,问清了他的想法,便不再多言。
柳从心分别看看他俩,“我佩服你们有这个胆子,只是,就凭借你……就凭借我们这几个人,最高的官秩也才从五品,分量不够吧?”
晏尘水也说:“这倒是。不能只上一道疏就算了,得让陛下纳谏才行,否则这折子写了也是白写。这样,等我回去拿话探探我老爹的想法。”
贺今行应声道:“好,这事不急,准备妥当了再行动也不迟。初九休沐,我也去拜访忠义侯,寻求他的支持。”
“忠义侯?”柳从心有些怀疑:“他和裴相是师生,应该不会掺和进来吧,若是让他知晓,会不会反而坏事?”
贺今行解释:“侯爷和我们的初心都是一样的,只要谏言有利于国家和百姓,我相信他不会反对。就算他不同意,也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他是个骄傲的人。”
他说得笃定,柳从心信任他,也就不再多说。
裴明悯听罢,叹道:“我只能尽我个人之能。”
贺今行说:“你要是打算参与进来,在你那父亲那里要承担的压力可比我要大得多,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又看向另外两位伙伴,认真道:“我们各自尽力而为,不能为的就大家一起商量想办法,别想太多,也别勉强自己。”
裴明悯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然而自己所承受的压力也是退路,他却是孤身一人……思及此,又反过来想,自己更要做好自己该做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