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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崔相爷派人来请,谢灵意把誊抄好的副本都带上,道一句“我去了”便踏出直房。
政事堂正厅中,六部高官皆到,就连晏永贞也被叫来了,和贺鸿锦坐在进门左手边。对面角落里,陆潜辛独自静坐,往前略过一把空椅,就是闭目养神的盛环颂。而在他斜对面,王正玄低头吹茶,坐他下手的王玡天慢摇绢扇,往大门投来视线。
目光相错,两人依次行礼拜见诸位长官,将草案交给他们阅览。
谢灵意到一边做文书记录,贺今行站在堂中口述总结:“……农户的丁口税与其拥有的田地折算到一起,有田者税,无田者免;丰年不加,欠年酌减。秦甘不提,其他譬如宁西路,虽未受战乱过多侵扰,但近年天灾频繁,百姓损失亦惨重,税赋也应当再额外降低一些……”
“……商人本就是据其所贩货物而分门别类地课税,现在只是划分地更细一些,一物一税不两征。这两年为了支撑战事,商税一提再提,现在该适时地降低一些,让普通商户也有休养生息的空间。”
陆潜辛还没轮到草案,但大体内容都是知晓的,叹道:“折在一起倒是挺方便。我听闻先帝曾经就想这么做,只是种种原因没能施行,今儿若能改成,也算承他老人家前志了。”
同样闲着的贺鸿锦说:“战后走轻徭薄赋的路子肯定没错,可百姓的负担轻了,国库的缺口就更大了。只能靠捐官,开捐的压力也太大了些。”
他说话时看的是上首,贺今行没急着做声,果然听崔连壁说:“开始是难一些,但再难也要顶住。老陆啊,这期间户部一定要把控好分寸。”
被点名的陆潜辛应道:“相爷放心,下官心中有一条线,绝不越过去。”
贺鸿锦接着说:“财帛名利动人心,若有不法不轨之人事,光凭户部或许没法及时矫正,误事误时。”
崔连壁顿了顿,开捐一事确实需要其他衙门监察,他本打算把这件事交给晏永贞。但眼下贺鸿锦这么说,他又知道他对没能坐上右相之位耿耿于怀,才盯准这个时间要些好处,稍加思索便安抚道:“那你刑部也看着些,之后改税,你底下的清吏司也要出力。”
罢了又问陆潜辛的意见。
老同僚明摆着不分一杯羹不罢休,陆潜辛还能有什么意见?
他想着贺鸿锦求的东西大约和自己不同,自个儿也能借此机会接近刑部打探些事情,便痛快同意。
贺今行听着他们三言两语说定,毫不受影响地继续道:“士农工商,后三者各有其税,而‘士’之一道,身负功名与官职便能得到极其优渥的待遇。昔日太祖设……”
“等等。”王正玄打断他,说:“你也知道对士绅优免乃是太祖所立下的原则,这条铁律从未动摇,大宣也因此绵延兴盛两百年。你连这都想动,莫不是想要搅毁我大宣的根基?”
贺今行拱手道:“王相爷误会了,下官绝无违逆祖宗之意,担不起您说的罪责。下官亦推崇太祖,因此熟读太祖所设任一条例,朝廷税赋是对士人有优免,但并非无止境,而是逐品逐级增减,譬如役粮优免就是从两石到三十三石。相爷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王正玄自出仕后就一直在礼部,自然没有仔细研究过这些东西,但这会儿说“不知道”未免拉不住脸,就说:“是,本相当然也知道,所以呢?”
贺今行便严肃道:“既然每一品每一阶都有对应的规制,那超出规制不遵成法的人,是不是目无王法、不尊太祖?尤其拥有田产与奴仆两条,越制者大有人在,王相爷走南闯北,应当早已察知吧?王大人所言蚕食国祚、蛀毁根基之辈,难道不是这些人?”
“朝廷如此艰难之际,是不是不该再纵容他们,得把他们都揪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刑责暂且不论,至少得为超出部分补税吧?若是不肯,直接没产充填国库也说得过去。”
被一溜问下来,王正玄自然早就反应过来,自己又给人接话搭桥了,顿生闷气额冒青筋。
然而他想起来之前,王玡天提醒他“多说多错”,“崔连壁同意,就是陛下同意了,叔父你我反对无用,只会是白费口舌平添烦扰,所以您不如少开口。”
他咬咬牙,咕哝道:“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人掏银子吗?”
王玡天怕他又忍不住脾气,把看完的副本递给贺鸿锦,截过话说:“小贺大人野心不小啊,名为改税,实则快把大宣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动一遍。”
贺鸿锦接过去没看,直接顺手给了晏永贞,引得王正玄侧目。
贺今行同时开口:“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法度不立,不能成制。要想让新制有章法地推行下去,势必要推动相关律例的废立与完善。看似名目繁多,是因为涉及到的律例多,越往下我们越尽量往详细里写。我们这么做,是怕新法与旧例产生冲突的时候,底下的官员和百姓不知该依从哪边。他们一犹豫为难,就容易生出枝节,所以尽量写清楚不含糊。”
贺鸿锦后道:“大宣律厚着呢,这点子东西才哪儿到哪儿。”
话落,王正玄“啪”地搁下茶盏。同僚聚焦之下,他拳头捏紧又放开,到底是忍住了,只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下不曾精研大宣律,妄言了。”王玡天看明了贺鸿锦的态度,便不欲在此时与他多加冲突,只盯着贺今行:“小贺大人做事周全,但弄出章程不算什么,推行到底才是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