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琴说起嘉欣爷爷在水车边抛舍了猎枪,大单为爷爷感到难过,同时对老人私藏武器的事颇为疑惑。大单再次把爷爷拉到了直播的镜头前。大单问爷爷,人们传说你是一位神枪手,是什么时候上交了猎枪呢?
爷爷说,他们可不敢收我的枪,因为我是老兵!因为我打过越南,上过战场!我没打猎,是他们知道我听政府的,不需要交枪。
大单更加好奇地问,你上过战场打过越南?就因为这个原因政府允许你留着枪支?她的菱形耳环在镜头前晃动着,像问号一样,漂亮,而又醒目。
我们吃惊地发现,爷爷的眼眶里淌出了浑浊的水,像是雨后的溪流,奔腾,急切,泥沙俱下。
老汉喃喃地自语,为什么,为什么,那一枪不是打在脑袋上,或者心脏上?!老汉伸起手,做成了枪的模样,一会儿指着大单的额头,一会儿指着大单的心脏,说,打在这里,或者这里,我不就跟着战友们走了吗?偏偏那一枪打在我腹部,打断了我一根肠子。老汉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腹部,说,这里一大截肠子是换过的,是一条狗肠子,所以我对狗特别亲切!为什么啊,要留下我这条命!一条至今住在土屋里的命,成了贫困户!六一儿童节那天,张书记为孙女送来了三套裙子,我却哭了起来,我说,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孩子们的裙子也要靠别人送!
大单安慰说,那是干部的礼物,人家的一份心意而已。
我对妻子说,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佝偻着腰了!我能想象着老汉年轻的时候肯定腰板硬直,因为他有着过硬的枪法!
妻子点了点头,牢牢地被大单的直播视频给吸引住了,像一只粘在网上的红蜻蜓。
大单确实善于抓住粉丝的眼睛,从打野猪,到上战场,到神枪手,一点都不会错过。大单接着问,你的枪法,是刚进部队就练下了的吗?
说到枪法的事,爷爷又恢复了追忆打野鸡时的神采。但回答出乎意料。他说,不是啊,我一进部队当了三年文工团的兵呢!我在88师,264团,1604部队——噢,这可是军事机密,我不能泄露的!
我们都感到意外,文工团怎么又下到部队里去了?文工团不是挺好吗?天天唱歌跳舞的,多么开心的,而且还有女孩子在一起!不会是犯了错误吧?大单似乎知道我们的疑问,也故意逗着爷爷。老汉说,去他妈的文工团,你傻呀,今天领导交给你一个剧本,说,晚上给我背出来,那可是苦呀,干了三年我受不了,就下到部队里扛枪了。背台词那压力,我感觉比枪炮还重!
老汉执拗地坦白,我就是不喜欢文工团,我喜欢扛枪。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初中毕业后没有上学,跟着父亲学篾匠。有一年夏天,我跟着父亲来到高寨,一呆就是十来天。我就是这时候遇上了老猎人,喜欢上了枪。
那时“双抢”即将到来,高寨所有破旧的簟答都搬了出来,等着篾匠来修补,迎接沟沟岭岭间每一块耕地的收获。小篾匠白天跟着父亲忙碌,晚上就一个人来到村子里转悠。
有一天晚上,他来到溪头一座油坊里,看到有位老人拿着猎枪准备出门。小篾匠尾随着老人来到了一个山坳里。月光下,成片的稻子像水面一样在晚风中起伏荡漾。小篾匠清楚地看到地里有个身影在晃动。这时,老人朝这个人影瞄准,即将扣动板机。
小篾匠一看不对,赶紧冲了上去,对老人说,那不是野兽,而是偷稻子的人。老人一愣,收住了枪。他擦了擦昏花的老眼,定睛一看,果然不像是平常看到的动物。
老猪人高估了自己的警觉,却没想到平地里会冒出一个人。老人先是疑惑地看看小篾匠,两人互相对望了几眼,又马上形成默契,偷偷地靠拢了上去,把这个偷稻谷的人按在了地里。翻过身一看,却是队长。
原来“双抢”在即,队长接到人民公社里劳动竞赛的通知,就想发动社员趁着月色收割,事先自己前来试镰。
为了感谢小篾匠的提醒,老猎人时时邀请他到油坊里玩,带他到野外,教他瞄准打枪,同时说了不少打猎扛枪的事情。小篾匠由此知道,老人看守的那座老油坊曾经是兵工厂的一部分,而老人的猎枪,就是红军战士为他护秋而特意打造的。小篾匠从此迷上了枪。
篾匠的经历,成就了老汉一生的爱好。到了当兵的年龄,他自然就报名入伍了。小篾匠不但跟着父亲学手艺,还喜欢在村里唱唱跳跳的,被村里的干部拉去搞宣传。进了部队,他就进了文工团。
面对大单的提问,老人摇了摇头说,我就是不喜欢文工团。
老人说,那时文工团苦呀,各种节日要慰问演出,不是节日又与工厂搞联欢,哪里有女孩子哟,全是男兵,要看女孩子只能上商店买东西,看一看商店里的服务员。
没练到戏法,就练到了枪法,是吧爷爷?!
只要说到枪法的事,老汉说得就来劲,那神采仿佛又回到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他说,拿枪的事我毕竟有些“童子功”,转到部队里我就成了机枪手。机枪手可受尊重了,一个营一百二十多号人,机枪手是分配到各个班的,仿佛班里请来的贵客。枪身九十斤重,枪托二十八斤,还有备用枪管二十多斤——战场上枪管打红了要换了再打的。我哪里扛得动,但全班战士都为你服务呢,我们是野战军,班里还配备一匹马帮我拉机枪。
你说机枪怎么练枪法,那得动脑子,当兵也得动脑子的。那会儿练枪法是晚上,三百五十米远处有盏灯泡,黑咕隆冬的,你要把它打下来。这怎么打?我想起了老猎人的办法。我白天就偷偷地用一根火柴棒比试,精确计算瞄准仪的刻度。晚上叫我们打下灯泡,我一点儿也不慌,掏出火柴棒在刻度上一比,一梭子弹打出去,对面的灯泡就暗了。我的神枪手称号在部队里叫响了。当然,那比划火柴也是反复训练的,那打步枪就只能苦练了,没有其它办法。我们机枪手配备了一把五四式手枪,手枪步枪,我都是苦练出来的。
你是神枪手,到底有多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