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奉看着下面的人,他对此人还有印象,能在清理过一次的大考中拔得头筹,至少有真才实学,但肯定没有人际关系,也就意味着没有人给他铺路。
有真才实学的人多了,起草几封天下皆知的诏书,润过几篇朝中下发的策论,都足以让真才实学有个用处。
但让许国奉注意到的不是康睿的才学,而是他看到了一个官员该有的敏锐。
现在的局势明眼人一目了然,虽然快了些,但所有官员在皇上行过弱冠礼后都做好了因为皇上、太后发出不同声音站队的准备,四方因为龚尚书的问题吵的不可开交,也无非是背后都有能说的上话的人支持。
所有交上来的论册都分析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可取之处,分析的再多的,也无非是此次事情最后落定后太后对皇上的态度,隐晦提及了宫中会是谁的天下。
只有康睿的论册不是,他提到了‘均田制’背后的意义,以及不管四派谁输谁赢,最后上位者都会看到这个制度的可行性,以及良田万顷、百姓有家可归的局面。
以及这么大的局,会是区区一个工部尚书该推动的吗?他背后的人是谁,想达到一种什么局面?这个人在太后和皇上跟前又扮演着怎样的身份?
讲明白了,这件事他们根本无须站在四派中搅合,他们只需要对着皇上和太后实话实说这件事的好处,以及可能存在的弊端,和可不可能出现能平衡这个弊端的人。
许国奉看着康睿。
康睿恭敬的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依稀是所有能人异士初次入朝的情景,又有点不一样。
“你怀疑谁?”许国奉没有拐弯抹角,谁在推动这件事情?
康睿看了许国奉一眼,又垂下头。
许国奉皱眉,皇上?他不是没怀疑过,可皇上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底牌。
康睿肯定是林清远,但这个答案说出来太扯,林清远一个靠着岳父庇护升到六品的小官,他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康睿不解林清远是怎么说服皇上参与的,这件事确实对民生有利,但康睿不认为皇上是为了民生肯这么快暴露他破烂底牌的事实,一定是足够利益,只是多大的利益推测不出来。
所以这个发起人只能是皇上。
“许大人,其实这件事大人根本不用愁,太后执政多年可曾滥杀无辜,可曾不为民着想,除了皇陵,可曾大兴土木?既然都没有,大人可以两边都站,为皇上保下龚尚书,为太后找出龚尚书未曾从中牟利的证据。一方不用再杀龚尚书,一方自然保下该保的人。”
“可龚西成确实滥用职权了!”
“但大人,龚尚书获利了吗?他卖给自己人官职了吗?换取的土地归他了吗?那些商街的开发权益他拿到了吗?他不过为各取所需的人,豪绅和庶民之间搭了个线,一个要地一个要源源不断的钱财。百官行事为百姓,龚大人有错吗?是百姓不想要地,还是各地官员不该为百姓谋福祉?”
许国奉觉得这……这……
很不要脸对不对!但这种不要脸的论调,是林清远说的,上辈子被人弹劾后,他为自己上书鸣冤,对此大书特书,根本不将还没有理出头绪的朝廷放在眼里!言辞更加张狂不羁。
那时候的朝廷已经对他束手无策,南地早已被此制度分化的都是他的人,他们有共同的利益,更强壮的兵马,更富有的粮草储备,他们怕什么,恨不得上京城率兵与他们开战,他们好分的更多,才能把‘搭线人’几个字说的理直气壮!
许国奉没想到康睿这样的出身正派的文士,能狡辩出这样的理由:“简直睁眼说瞎话!”
“可大人,龚尚书获利了吗?”问题回到最初,龚西成拿到好处了吗?没有,不但没还因为昌淮郡几乎倾家荡产!
年前自家亲儿子都因为父亲无底线的扔钱,几乎父子关系决裂,龚府的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今年甚至没能给府里添置几样像样的年货,那批好马更是与他们无缘,龚尚书为了他的神位,就差没把自已家有的马卖了扔到昌淮修堤坝,龚夫人为此都要自请休妻,不跟龚尚书过了。
所以,龚尚书获利了吗?
没有!是实情!
许国奉也不得不说,这是实情!这些在老家修水渠,不对,是在老家修祖坟修魔怔的官员,很多都入不敷出,都快买不起金银首饰、笔墨纸砚了,还往里面填银子,简直不顾后人死活。
他这么大岁数了,看着都替他们祖宗蒙羞。
许国奉捋捋胡须:“确实如此。”
“所以为龚尚书开脱的人,定会从此入手,这件事龚尚书不会有任何损伤,甚至有可能——官升一级?”
“官升一级?!”许国奉也不是傻的,做到他今天的位置,他当然知道什么是火中取栗,龚西成这是拿命在赌皇上会赢,或者说他带着全部身家赌一个更光明的前程,为此押上了太后的软肋:“看不出来啊,龚西成有这样的决断!如果办的好……”皇上未必没可能掌握南地二十一个郡县……
康睿没有回话,许大人心中已有判断。
许国奉起身,走上前,拍拍康睿的肩:“不错,一会跟钟文交接一下,留在这里跟他一起跟进这件事。”
康睿并没有多激动,黏在别人织的网中爬行罢了:“是。”
……
上辈子,宋初语不问朝事,对有些事一知半解。
但还不至于不知道,林清远政途生涯中赫赫有名的一笔‘均田制’,就是真在深闺,恐怕都因为后来的动乱耳熟能详这片粮草丰沛之地。
可宋初语听说龚尚书的事时,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就好像记忆混乱交叠,他一直是那个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的他,是南地人人皆知的他,是扣了她商船后,理直气壮的他,也是她主动给了几船物资,被他十倍返回的他!是将请罪书写的桀骜不逊的他,是各种各样传说里的他。
唯独不是在她房里抚琴弄扇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