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随安走出诊所所在的旧楼,坠满雨水的云已经垂到屋顶,灰蓝的色调,像是在氤氲一场潮润的火。
勒港有着所有热带海港城市的通病,多雨,高温。她走了一段路,就感觉自己皮肤外像黏着一层塑料薄膜。
许是天气太过湿闷,罩在耳廓上的纱布让她觉得绵而痒。她扯开纱布,仿佛捆紧她的塑料薄膜被撕开了个口子。
她低头,看到手机里发来一篇推送提醒,来自嘉年华诊所的公众号,辜嘉宁在推文里,强调征求来访者同意后,用化名分享了今天的诊疗案例:
【她不想让自己的恐慌症伤害到她的女儿,但她将近五十年的生活和社会秩序,她整个生命中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没教她如何去接受这件事。但她迫切地想要接受,所以才来到这里。
记得我有一位朋友曾经问过我,爱是什么?当时我不知如何回答。不过现在我想,大概,爱就等同于接受。】
啪哒——
一滴雨砸落到手机屏幕上。
祈随安把手机收起来,抬眼看到附近路口停了个蓝色垃圾箱,把扯下来的鲜血淋漓的纱布扔进去,掏出烟盒。
暴雨前,格外静谧,只有对面那条街的老年舞厅,隐隐约约地放着歌。
祈随安找出支烟。
垂眼,才发现自己踩着张溅满泥泞的报纸,配图是一幅画。
画上两张诡异而惨白的脸靠得极近,笔触凌乱浓烈,神秘而禁忌,被豆大颗的雨水砸出一个一个水洞,能看清上面写着几个硕大的字——
【青年画家Iris……】
剩下一半标题被踩在她的鞋底。她眯起眼,移开脚,丝毫没有去看完整标题的好奇心。
只想找到自己的火机。
而这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大概是有一点鞋跟的鞋子,有点重,沾着水,一下一下,踏在沾满水的石板路上,像飘渺的酒瓶在碰撞。
祈随安指间夹着烟,下午被撞到的肩一动就有钝痛传来,此时只能忍着痛翻找火机。
黄蓝街灯的路面积满水洼,淌着她身后路口一家理发店亮着的霓虹,以及一个停在路口的影子。看得出是个女人,在接电话的女人。
朦朦胧胧间。
女人用鞋跟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面,笃,笃,笃……
节奏逐渐和远处钟楼的钟声重叠,显得有些模糊。
除此之外,女人没有发出其他声音,倒是电话里的声音时不时飘出来,祈随安听见了几个字眼,大概是“找”、“回去”、“勒港”,还有……Iris。
又是Iris。
这座城市人人都在讨论Iris。她想。
祈随安没有找到火机,也始终没有听到女人出声。
她瞥一眼水洼里的女人倒影,隔着氤氲着水雾的镜片,女人的面容和穿着都看不太清,看起来像幅泼在水里的迷离油画。
她转了转伞柄,抬起步子准备离开,下一秒却听到身后传来“嚓”地一声——
貌似是火柴刮响的声音?
她停住脚步,闻到了某种燃烧起来的气味,类似画布,颜料和布料混在一起被点燃。
然后她回头,遥遥火光。
她看到有幅画装在一个铁皮桶里,被火舌舔舐着吞了进去。画布彻底变为灰烬之前,她依稀可以看清,这是那幅她刚刚在报纸上瞥过,价值十九万的画——
《爱神与疯子》。
以及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
祈随安用伞柄轻戳地面,走到燃烧的铁桶面前,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你好,方便借个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