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遥城依然是夏天的姿态,热风裹着潮湿在城市里打转。
梁昳隔着玻璃望着窗外,那些立在低矮的房屋后面的高楼,每一个窗户洞里透出不同的光来。有的远,有的近,有的明,有的暗,她喜欢这些星星点点。她常常会在夜里往窗外望,幻想那些灯火之后的家,住着什么人,吃了什么饭,坐在什么样的沙发上看电视,躺在什么样的床上睡觉,他们会不会偶尔掀开窗帘也看一看外面辉煌又安静的灯火。
周景元在等红灯的时候分神看她一眼,她看着窗外,眼神落在远远的高高的楼宇之上,平和、安静,完全找不到方才在路边剑拔弩张的对抗模样。正是这份静让他不忍破坏、害怕打扰,连车载音响都没有打开。
只是,他的不忍只是他的。窗外响起鸣笛声,周景元回过神来,重新踩下油门。
梁昳也被喇叭声唤醒,偏头看周景元一眼,回身坐正。她的家教不允许她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礼貌开口:“今天谢谢了。”
周景元一愣,他拼命回忆,这好像是梁昳跟他说的第一句没有抵触情绪的话,尽管是客套话,但总算不别扭了。
他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嘴角上扬:“收到。”
梁昳听出他声音里的愉悦和得意,抿住唇,无声笑了。
“你看,其实我们也是可以友好交流的。”
梁昳想说“那得有前提”,但又怕两人争论起来,什么也没说。
周景元拿不准她是默认还是有不同意见,又不想友好的交流莫名其妙中断,试探着问:“我的初印象分到底有多低?怎么才能加回来?”
梁昳被他逗乐,抿着嘴笑:“你知道啊。”
周景元无语:“你肯定从第一次见面就在心里骂我。”
梁昳不置可否,忍笑指着前面,道:“在这里停就可以了。”
“送到小区门口吧。”
“不用麻烦了,我在路边下。”
“我答应佳雯的。”周景元觉得她还是对自己有戒备心,抬出佳雯来。
“我要去便利店买早饭,”梁昳笑,“送到门口我还得倒回来。”
周景元看到了路边便利店的招牌,笑自己想太多,靠到街边停了车。
梁昳再次道谢,推门下车。她在街沿站定,背着笛包,挎着手袋,朝周景元挥了挥手,说:“再见。”
周景元一直看着她从便利店买东西出来,目送她进了小区,才重新发动了车子。
他没急着走,拿出手机来,微信里有一条佳雯发来的消息——
“梁昳独立惯了,在遥城没亲戚,遇到麻烦基本都自己解决,不是特别熟的人她不会轻易张口求人帮忙。她跟你不熟,所以不好意思麻烦你,不过今天我还是要替她说一声‘谢谢’。”
周景元望着小区大门,那里早已没了人影。他笑了笑,回复道:“看出来了,是个主意很大的人。”
落日第五十三秒
远星家具厂繁荣兴旺的表象之下是积攒多年的沉疴宿疾,所有家族企业的通病它都没能幸免。周景元预想过向管理型企业转型的过程会有阻碍,但他还是低估了眼前的困难。想要建立全新的管理制度,从旧至新的转变必须釜底抽薪,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必动摇一部分人长期以来的既得利益,沾亲带故的亲戚朋友、部分培植的个人团体、权利过分集中的领导者……有人闻风而动,有人百般阻挠,有人不肯收手。
不过唯利是图而已,周景元不怕。有利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把柄,他开车回到崇新,接上早已等在路边的余田。
“景哥,这里是银行流水单、财务报表和材料清单复印件,还有微信聊天记录,你先看看。”余田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沓资料,一样一样递给周景元。
眼前这摞厚厚的纸张多少让周景元有些意外,他将车熄了火,一页一页看起来。整整十分钟,他没有说一句话,脸色越来越沉。
看完最后一页,他整理页脚,将所有资料归置整齐,问余田:“备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