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给皇帝授课的日子。
今日天晴,却因才下过两日大雪,比前些时日还冷。晨间日光照在琉璃飞檐顶端未化的积雪上,天蓝得像玻璃。
林如海准时来到东宫,在临敬门外整理衣冠,被太监请入临敬殿偏殿。
皇帝早已等在殿中,态度比往日还热切许多,竟是亲自向前迎“林先生”
林如海心内稍惊,连忙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快快请起”皇帝亲手扶起他。
回想这几日朝中并无大事,皇帝又不再主动开口,林如海便暂且不动声色,照常给皇帝讲解先贤著作。
资治通鉴已讲至唐纪二十一。
陛下幼时不好学,老圣人便命吏部、户部、礼部二部尚书,及翰林院掌院学士、国子监祭酒五人排班,轮流给陛下重授经典。
他回京后,亦得老圣人点名给陛下授学,又与礼部尚书共同教授陛下重习书法,课程不少,是以每逢月一、四、七日皆要至东宫。
仅他所见到的,陛下天资不算聪慧,但两年来笃学不倦,竟未有一日耽延功课,自云“勤能补拙”,不敢叫老圣人失望。
不过,陛下今日显然罕见地心不在焉。
林如海放下讲义,笑道“陛下不能静心,不如今日先从练字开始吧。”
皇帝惭愧应是。
皇子们在上书房需自己裁纸、磨墨,可皇帝不但要精心学业,还要顾全政务,已无此等闲暇,都是太监代劳。
林如海捧茶坐在旁边,对皇帝正在为难何事并非毫无头绪。
一定是与老圣人相关了。
皇帝坐在案前。
他知道林先生一定看出了他有话想说。可他不知如何开口。
还未发旨的后宫之事,好与外臣相商么
皇帝提起笔,指尖收紧,却迟迟下不去一笔。
他现在写的字一定不能入林先生的眼。
六位先生中唯有林先生最年轻。
林先生不似吏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几人一般年高德重,早便做过他们兄弟们的先生,知道他年幼时功课如何平平无奇。甚至夺嫡最激烈的那几年,林先生在外任职,还不像户部尚书见过诸皇子在各部历练掌权,而他仍与未成年的兄弟一处读书。
是以六位先生里,他最看重林先生,也最期望得到林先生的认可,能赞许他有所进益。
别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会将他与兄长们比较。
皇帝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他还年幼,在尚书房的时候。
那时,他也不敢动笔、不敢开口,却不是怕的先生不满,而是怕先生满意。
宫中生活不易,自二四岁他就明白。在兄弟之间,他排行不算靠前,母亲又只是宫人,走运得了父皇一夜恩幸,才有孕晋封,又生下他。宫里有许多娘娘们,各自皆有依侍,皇兄们也更得父皇的宠
爱。宫里死过他多少兄弟姐妹,连母亲也说不清。
他这一辈子,平安长到成人封王,将来能把母亲接出宫奉养,已经是不容易了。
所以他一直“不上进”。
读书上过得去、不被父皇教训就好,习武也只敷衍糊弄,不敢让二哥再说“五弟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
他在兄弟们里赔着小心,哪一位也不敢得罪,母亲也在娘娘们手下战战兢兢。好歹他混到二十出宫。
见父皇连个好差事都不肯给他,只让他还每日入宫读书,他也还是不争什么,兄弟们终于不再理他,娘娘们也不折腾母亲了。
出宫之后,他原以为,这辈子不管旁人怎么争、怎么斗,他和母亲一定能平安。
可偏偏太义忠亲王就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