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吾爱
归启元提笔,小心翼翼地写下这四个字,犹觉有什么不好。
于是,趁那长久停顿而顺势滑落的墨点,洇染上澄心纸之前,他将信纸揉作一团,随手掷出。
李培德听到殿内的咳嗽声,忙端着汤药进来,慎而又慎、一步三折地避开案前散落一地的纸团,目不斜视,把药放到归启元身前。
“陛下您要注意身子啊,”李培德放了药,又着急去关窗,“虽说出了正月,天可还冷着呢,您别冻着了。”
归启元面不改色地喝下那碗苦药,示意李培德不必忙了:“烦那些做什么,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如今暂且还垮不了。便是如何上心,再过几月,也撑不过。”
“陛下……”大总管李培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是连连磕头,已不自觉红了眼眶,“陛下您洪福齐天……”
“不必为朕忧心。”归启元走到窗前,把那扇刚关上的窗重新撑开,“朕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于愿足矣。”
说是这么说,其实,恐怕还是有不能言的憾事。
从这扇窗的这个角度看去,刚巧能看到远处一道宫墙,砖红色,在料峭的初春,掩映在只将将抽了新芽的鸦青老枝里。
春风狂杀人。
钦安殿有数十扇窗,归启元偏偏只偏爱偏殿这一扇,甚至不惜把日常起居都搬来此处。
李培德站在他旁边,也跟着看了一眼,便心下了然,想了想,提议道:“听闻这几日,贵妃娘娘的四宜殿可热闹着,满宫的妃嫔日日捧着新鲜玩意儿去凑趣儿,陛下,您不如也去瞧瞧?”
他在忙着最后的布局,四宜殿也在忙。
时宜好像是刻意不对他隐藏行踪,他便轻轻松松就可以探知出,这日宜贵妃指示手下人去见哪位大臣,明日,宜贵妃又让手下人用什么许诺和要挟,威逼利诱,再下一城……
或许是一种试探,这样张牙舞爪,也像是对他的挑衅。
她合该在期待他做点什么,阻止或者助推,都至少是一种态度。
反正,时至今日,早已没有什么能再成为她的障碍。
或许她只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可他只有沉默,唯有沉默。
时宜既忙,那归启元便不再去扰她。
于是自上元节那夜,和她第二日气势汹汹杀来钦安殿,被他搪塞回去之后,竟有半月余,未再见面。
并非是不想见,归启元好几次刻意路过四宜殿,听的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其实若真要见面,也确实应当趁着如今,他还能走得动,精神气还足的时候,去见时宜一面,能多见一面是一面。
若是再往后拖,等他瘫倒在床上,混事不知,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朽,他反而不会愿意,令时宜见到这样的自己。
只是……一直看着窗外的归启元笑了一下,硬挺的眉却慢慢拢起,观其神情,便知与其说刚才那是笑,不如说是他自我嘲解的苦笑了。
如今多见一面少见一面,又有何用呢?
徒增遗憾罢了。
归启元又想起那日,时宜盈盈一双眼,执著地质问他,为什么要给她虎符,为什么打压太子手上兵力,却不对太子本人严惩,为什么……要陪她演一出贵妃失宠的大戏。
他那时没回答。
没能告诉她,虎符是他为她下的最后一道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