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想,她对燕平楚一开始的判断大概是出了些问题。
他所谓的温顺,也不是为了博取信任,做给她看的。
这样明显的站队,几乎昭告天下的臣服,事实上本来,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他真正的企图绝不是忠诚与信任。
恰恰是颠倒乾坤,翻覆上下……
带着温柔顺从的面具,步步牵引,看似的下位者,于无声处泄露出来的,却是掌控她的野心。
诱她溺毙于他矫饰的温柔。
温水可以恰到好处麻痹神经,掩盖不了的却是能够煮死青蛙的事实。
他没有更加逾矩的举动,等走到走无可走的床沿前站定后,恭恭敬敬的举动,是要替她解下钗环,更换礼服。
是该更衣的,方才为了与朝臣议事,她一身隆重,凤冠金钗压的脖子酸痛,还要做风轻云淡的慵懒恣意。
看来哪怕是做手握重权的太后,也实在是磨人差事。
但燕平楚服侍更衣的动作带着再自然不过的笃定从容,仿佛天然的正当,被授定的理应,生生平压下为太后更衣一事,是否也应由他司礼监掌印来做的疑问。
他指尖有薄茧,即使后来位高权重之后不再需要做从前活计,温雅体面得和世家培养出来入仕的文臣别无二致,那些不堪回首的阴暗过往,也始终在无声处留着痕迹。
供给太后的,哪怕是一件罩袍,都是再精细没有的细软丝缎,寸寸精工细做,禁不得半点磋磨。
燕平楚当然深知这一点,抚在绸面的手指,每一处落位都像是经过精心思考计量。
他似乎只是专心纯粹于更衣这一件事。
可从指尖到发丝,又无处不在发散着勾魂勾魄的致命诱引。
偏偏他把神色端得十分的肃穆郑重,若只看一张脸,说是在参与朝会,也不会有任何人生疑。
显得只有她一人心念不正,别有他想。
如果是从未涉足情场的天真少女,大概早就要被这一出哄得晕头转向,失去理智,步步往平静湖面之下危险暗涌的深处走去。
可惜燕平楚遇上的是时宜。
不过是更衣而已,换件外袍再卸个妆的事,他做和宫女来做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更加动作细致妥帖。
那她只要坦然地享用这一切就好了。
时宜从容地微展双臂,任由华丽的牡丹穿凤长袍潦倒跌落于地,再由燕平楚为她披上常服。
神情之平静坦然,将空气里浮动的旖旎冲散得半分不剩。
做完这一切之后,时宜提步向外,面不改色地踩过落在地上的长袍,独留燕平楚一人于自己身后,为自己布置的一切收场。
君臣之间,服侍更衣,本来寻常,这压根称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她表现得风轻云淡,燕平楚自然更加不动声色。
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不是真正想要践行君慈臣忠的戏码,而是……想要把她从至高的权柄处,拽落进他虚拟温情的网里,他再借着这张网往上爬。
相国寺
晨钟鼓暮声声庄重。
日头西斜,霞光照彻,将整座寺庙笼在淡金色的光晕中,为这座国寺更增添凛然不可侵感。
时宜踩在九十九座台阶最下首一块石砖上,手里一炷岁寿香已经快烧到指尖,炙热的刺痛。
于是顺理成章,由着那香从指尖落下,才一脸无辜地看向相国寺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