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许久,他发出了有些自嘲的笑,而后垂下眼眸:“他们赔了钱,可我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我只是没想到,我这一生跟车祸这么有缘,都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在我人生低谷时,还要来当头一棒,甚至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支撑我活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可人生的路都一眼望不到尽头不是么?”程迪握着他的肩,试图安抚:“我也曾跟你一样,陷入无尽的自责与迷茫,可他们都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淡忘,人生的路,之所以望不到尽头,是因为还有希望存在,它或许在某个拐角、或许在某个时刻。”
江飞心间突然狠狠得刺痛了一番,随后抚着一片垂在眼前的落叶:“或许到现在,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不小心看到了死亡,在绝望中坠落…”
他说,在绝望来临的时候,或许独自一人品着,才能将那种他自认为的“美意”升华。
从他平静的语调和落寞的眼神中,她发现,他病了。
从害怕抑郁渐渐变成了享受抑郁。
那片躺在手心里的一叶翠绿于他看来,像是没有颜色的碎片。
天空是灰暗的,地面是倾斜、河流是逆流的、世界是扭曲的……
就像他现在这般,失望、绝望。
荒谬,而不真实。
“江飞”程迪的声音也有些颤:“你来这儿,是干什么来了?”
他回眸看了她一眼,露出淡淡的抿唇笑:“只是想看看,比我更不幸,被战争折磨着的人,或许我能跟他们一样…”
“你不一样。”程迪打断了他这番话,紧紧得盯着他:“你需要回国接受…”
话未说完,程迪余光中看到了远处有一队人马,正轻声漫步得朝着城郊医院靠近,她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一队武装恐怖分子,他们持着枪械,脚步轻盈而缓慢。
江飞回过头,这才发现他跟程迪已经沿着小路不知不觉间走深了林子,连战地医院的轮廓都看不到了。
程迪猜测来意,惊恐中拉起江飞的袖子:“我们得马上回去。”不多作逗留,沿着来时的路一同跑了回去。
这条茂密的小路似乎比来时长了许多,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风中凌乱摇摆的枝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
程迪尽量放轻了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一看到战地医院,她就加快了脚步,朝着正在搬运物资的政府军士兵们大喊到:“indanger…(有危险)”
那名政府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颗子弹穿破了脑袋,炸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身前的纸箱子。
人群闻声迅速疏散开来,大人紧紧得抱着小孩往后方的居民楼里散开,哭声、喊声、悲鸣声、枪声瞬间充斥耳边。
江飞迅速拉着程迪从医院的另一边绕进了小巷。
一部分恐怖分子跟着溜进了小巷,在路口处迅速散开、另一部分则站在远处与政府军持枪对峙,火光摩擦而过,漆黑弹痕留在血红的院墙上。
巷子里不断传来孩子的嚎啕声,随即一声恐怖狂肆的叫嚣声和枪响将他们稚嫩的哭声湮灭在了阳光下。
阵阵枪响回荡在迂回的巷子里,如同这世界悲鸣的号角,漫长而悲壮。
程迪和江飞逃跑途中被两面夹击,无奈躲进了一间民屋里,不敢动弹。
她压低视线,艰难得看向窗外,眼泪疯狂流出,看着一个个娇小的身躯在朝着自己跑来的路上逐渐停下脚步,倒在漆黑罪恶的枪口下、倒在风沙四起的青石板路上。
那一个个破碎的身躯成堆成片得被他们堆积起来。
那一刻,她悲哀极了,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被一片片掰扯,呼吸变得困难。
这群畜生,快住手啊!
他们绕过了前方政府军的防线,直接攻入了战地医院。
大开杀戒。
程迪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用朦胧的泪眼仔细分辨那一张张静止在枪声中的面孔。
不远处的民居被一脚踢开,端着枪,见屋内有人,就抬枪扫荡。
他们一步步走来,又推开了一扇门,见没人,接着推开下一扇门。
江飞颤抖着嘴唇,酝酿了许久,竭力将心底那份无尽的恐惧生生得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