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一声斥骂,乔雄的脸上瞬间露出愁容,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回过头去叫了一声“爹”。
花小麦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下觉得疑惑,也跟着转过身,就见一个年逾六旬的垂垂老者蹒跚踏入后院,二话不说,竖起手中的花椒木拐杖指着乔雄便骂:“我把你这混账东西!眼瞧着将满四十的人了,办事竟还这样不分轻重,越活越不成器,我看你便是周身的皮又痒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贴着墙角也溜了进来,只垂首站在一边不说话,时不时抬起头来向乔雄偷瞄上一两眼。
“爹,你看你这话说的……”乔雄连忙迎上去陪了个笑脸,扶住那老者的胳膊道,“这还有外人在呢,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我呸!”老者对着乔雄的脸啐了一口,“你倒是只想着自己的面子了,我且问你,老赵在咱家做了十几年厨子,始终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有替他的面子考虑过半分?”一面说,一面朝墙角中那瘦小的男人指了一指。
花小麦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穿梭,心中也就明白,这多半是乔家老太爷领着心腹厨子,前来替他讨个公道来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这样斥骂自己的儿子,这乔老太爷,还真是半点不给乔雄留脸。
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将那被称作“老赵”的瘦小男人打量一番。
那老赵年纪应是比乔雄还要大上一些,一身短打扮,远远看着倒还精干,但若仔细观察,就可轻易瞧出,他身上那件玄青色厚衣裳上布满了油污。尤其是两个袖口,许是在成天在灶台忙碌的缘故,给磨得油亮亮的,又隐隐泛着黑,让人瞧上一眼,便要忍不住地皱眉头。
更糟的是,他的手指甲已经很久没剪了,指甲缝中藏了许多脏污,又黑又长——花小麦知道这个年代的人对于卫生习惯没那么讲究,但无论如何,用这样一双手来做吃食,恐怕……不大合适吧?
“爹,你听我说。”乔雄那边,还在跟乔老太爷柔声商量,“老赵在咱们纸扎铺子上做了十几年厨子,从未耽误过一顿饭,提起他来,谁个不竖大拇指?我只不过是觉得,咱们铺子上的伙计,一年到头吃的都是老赵做的饭,就算再好吃,也难免有些絮烦,所以,就想给大伙儿换个口味。过年嘛,吃点好的……”
“吃好的?”乔老太爷横眉立目,那架势简直是要把自家儿子撕来吃了,“若要吃好的,便如往年那般,从县城的酒楼端菜来就是,做什么找个小丫头来?你瞧瞧她,你瞧瞧她,身量未足面黄肌瘦,别说颠勺端锅了,我看她连锅铲都拿不稳!你把她弄来,就是臊老赵的皮!”
花小麦闻言,眉梢就是一挑。
乔老太爷是乔雄的亲爹,就算把乔雄骂个狗血喷头,那也是他们自家的事,与人无尤,好端端的,干嘛把战火往她头上烧?这是赤果果的人身攻击!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乔老太爷立刻瞪起眼来,凶巴巴道:“怎么,我说你两句还不行了?老头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教训你是为你好,你就应当恭恭敬敬听着!”
“老丈说的是,我是小辈,您肯点拨我两句,我高兴还来不及。”花小麦抿起嘴角冲他一笑,避过锋芒,转过头对乔雄道,“乔大叔,我能不能进厨房里看看?”
“你去厨房干什么?”不等乔雄答话,角落中的老赵先就叫了起来。
“是啊,你去厨房干嘛?”乔雄额头上全是汗,也顾不得擦一把,将花小麦拉到一边低声道,“我爹年纪大了,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亲口尝过你做的菜,信得过你,这会子,咱们还是赶紧把那菜单商量出来才是正理。”
花小麦平心静气地笑道:“老人家说我两句有什么打紧?有乔大叔你这句话,我就很满足了,不过,我还是想要进厨房去瞧瞧。毕竟过两天是要在这里做菜的,我想先熟悉一下环境。”
“那……那行吧。”乔雄思忖了片刻才答应下来,领着她走进厨房中,乔老太爷与老赵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了上来。孟郁槐似乎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下,走在最后,却没有进门,只是靠在门框上,抱了胳膊漫不经心地望着室内。
方才进门之时,花小麦大略看过这纸扎铺子的格局,拢共有一百多平米的样子,请了三五个伙计,此外还有连个专管纸扎活计的师父。人不算多,厨房却委实不小,各样用具器皿都十分齐备,墙根处堆满各色菜蔬,屋中牵了两根线,挂着各式腌肉腊肠。很显然,这乔雄对自家伙计的饮食算是非常上心,丝毫也不小气。
花小麦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将刀具取下来瞧了瞧,手指轻抚刀锋,又将那抹布和砧板拿起来闻了两下,最后从灶台上拿起一个舂粉的石臼,小指在里面沾了一点残余粉末,送进口中尝了一尝,两条青黛黛的眉便是一蹙。
“你究竟想做什么?”老赵被她这番动作弄得心中老大不自在,原本进门之后一直保持沉默,这会儿却是憋不住了,急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