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忽得风卷残云。
胜利农场冬日湿冷,寒气入侵,自漏风的棉袄中钻进骨头缝里,可苏念觉得,此刻更冷的是眼前的男人。
她从未见过谢晖,却也在这一刻瞬间确认,眼前的男人就是谢晖。
往日姚凤霞几人曾经轻蔑地提起过,说那地主家的狗崽子长得人模人样,可看着就吓人,不是和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就是被拉去批斗教育。
饶是这样可怕的成分,竟然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知青看上他的一副皮囊,还想着去给人送药,结果直接被赶出来了,药也被扔了一地,红药水浸进泥地里,染红一片。
为着这事儿,女知青在胜利农场丢了面子,还被拉去教育了一番,让她离地主阶级的后代远一点。
坦白说,苏念今日见到的谢晖确实有着即使成分太差,还会被女知青惦记的皮囊。可这人眸子泛着寒光,一看就不好惹,她这会儿突然就佩服起来那个女知青,胆子真是太大了。
更别提,听说谢晖打架尤其凶狠,农场里最混最凶恶的二流子都不敢招惹他。
这会儿被谢晖扫了一眼,苏念心头也起了些颤栗,一阵寒风吹过,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口:“谢晖同志,我是场办来做人口成分登记核查的,你。。。”
眼前的男人只停留一瞬,听到苏念开口,这才掀了掀眼皮,漆黑的眸子中凝上一抹嘲讽,高大的身材与苏念擦肩而过时,撩过一阵压迫气势,他一把推开院子铁门,大步往里。
“哎,谢。。。”苏念刚想再次开口,就见锈迹斑斑的铁门忽得被人推来,而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的谢晖,终于在关门的刹那轻启薄唇,那阴沉的声音自逐渐缩小的门缝中飘出,带着十足的漠然和不耐烦:“出去。”
谢晖话音刚落,苏念眼前便是一片漆黑,伴着铁门在自己眼前被重重关上,隔绝一切,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无情又冷漠。
苏念看着紧闭在自己眼前的黑色铁门,门上锈迹斑斑,脱落了好几处漆,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门芯,处处都在诉说破败。
她没有勇气再次敲门,看来姚凤霞她们没说错,这个谢晖真是不好惹。
——
耽搁一阵回到办公室时,其他人已经下班离开。
苏念整理好忙碌一天的结果,看着审查页上唯一空着的谢家一栏,有些发愁。
姚凤霞和周建军不敢去谢家询问登记,苏念只觉得这个烫手山芋真是砸自己手里了。
“苏念,发什么呆?怎么还不下班?”岳青从外头回来,走进办公室就见着苏念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岳青姐,我准备回了。”苏念琢磨着明天跟主任坦白说明情况,谢家自己进不去,场办其他人谁愿意去再去吧。
整理着审查页,苏念准备下班离开,岳青想起来他们分配的任务,却是主动走了过来。
“是不是上谢家吃瘪了?”岳青低声问她。
苏念点点头:“门都没进去,那个谢。。。谢晖压根不说话。”
唯一说的两个字,听得人心里发颤。
“这很正常,他家啊,哎。。。”岳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给忍了回去,“没事儿,主任也清楚谢晖情况的,你放心就是,明天交资料的时候说明一下,主任不会为难你。”
苏念绕上两圈围巾,同岳青一块儿往外走:“岳青姐,你以前也在谢家碰过壁吗?”
“岂止是我,谁都没法跟谢晖说上两句话。”岳青宽她的心,“你别放在心上就是,谢晖对谁都那样,之前陈书记、吴副书记还有民兵连的杨队长去他家,他才叫横,直接让这些领导。。。滚出去!”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岳清自知在说领导的闲话,默默将声音压低了些。
苏念听着这话,心头不知道为什么舒坦了些,她自嘲地笑了笑,那自己待遇比这些领导好,倒是个安慰了。
等走出场办,苏念便和岳青告别,自己快步离开,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成分问题影响其他人,让岳青被人指指点点。
三年前,苏念进入场办时,引发了场办众人的反对和抗议,当时不少人围着书记和副书记的办公室要说法,凭什么臭老九的闺女能进场办。
最后吴副书记将苏念这些年做的事儿一一陈述,熄灭了一部分怒火,另一部分怒火便是岳青熄灭的,她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的普通社员。
岳青清楚苏念的本事,一直以来,她对成分问题看得没那么重,好成分里有偷鸡摸狗的人,坏成分中也有勤勤恳恳的人,在大部分社员对坏成分的群众人人喊打,扔烂菜叶时,岳青都不会上前。
岳青娘家是三代贫农,根正苗红,她嫁的男人又是民兵连的副队长,在这里很能说上话。
苏念和她有交集是六八年。彼时,三年饥荒时期过去几年,农场的生产建设正处在艰难的恢复阶段,土地干旱,粮食产量低,苏念在改造间隙偷摸溜进农场队部,找着大运动爆发后被用来垫桌脚的农业种植书籍和报纸,从书里学习归纳,给当时担任农场农业建设组长的吴昌达写了一封信,建议改主要使用的农家肥为氨水,使用化肥施肥,提高产量,并且详细列举了氨水对比农家肥的优势。
这事儿被陈广发否决了,可吴昌达看着吃不饱饭的社员们,决定偷摸尝试,同岳青等其他几名社员先斩后奏去县城购入氨水施肥,一举实验成功,提高了粮食产量,后来,胜利农场才大规模改变了农业施肥方式。
吴昌达和岳青将苏念的功劳向上头提了提,为彼时还在牛棚改造的苏家争取到了生活待遇的提高,每天都多发了三个窝窝头。
苏念走在回家路上,想起过去那些年的艰苦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