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还在叹气,道:“确实如此,从那高丽人递来的公文,上面但书甲子,不写年号。也不知是因为高丽人当真不通礼仪,还是存了试探之心,故意为之。”
在座之人听说高丽人的公文上只写了用干支纪年法所纪的“辛亥年”,而没有写上当今官家的年号“熙宁四年”,都感气愤,觉得这高丽使臣此举实在是蔑视了整个大宋。
年轻气盛的种师中和宗泽都认为,一步都不能相让,应当挥起大笤帚,马上把这些高丽使臣都赶回去——还想去汴京?想得美!
明远一听,心中一动,赶紧问苏轼:“子瞻公打算如何处置?”
苏轼将手一摊,道:“自然是退回公文,并郑重告知。两国邦交,不是儿戏。对方若真是存了试探之意。那这等邦交往来,不要也罢。”
明远却转了转眼珠,对苏轼道:“子瞻公且不要着急退回高丽使臣的公文,请尽量扣下一两天。我试试来打探一下高丽使臣这次的态度。”
他这话一说出口,苏轼与秦观立即明白了明远的意思。
而两个小朋友却依旧在饭桌上抗议。
却见明远笑眯眯地说:“有一句话圣贤大约从没说过,但是多数时候很管用:‘能够不用武力就办成的事,就不要用武力。”
其实他心中想的那句话是:“靠欺骗可以取胜时,绝不要靠武力。③”
他说这话唇畔带着神秘的微笑,再加上想出令人兴奋的主意,连双眼也似乎在闪闪发光。
苏轼与种师中都是习惯了,见怪不怪。而秦观与宗泽则都是一呆,心中都在想:这个小郎君相貌虽美,但为什么总给人一种感觉——随时能把你带到河沟里去?
*
杭州府那边,苏轼果然扣下了高丽使臣的公文,也没有多说是为什么,只是告诉他们公文出了很大的问题,不能予以放行。
高丽使臣顿时急了。
正如明远所预言的那样,高丽小朝廷如今正是为了自己的权力斗争需要,才有了亲宋之举。但如果使臣第一次朝贡就把事情搞砸了,亲宋的一派便是砸了自己的脚。
他们几次想要向杭州府询问缘由,都吃了闭门羹。
上次他们纵容押伴那么一闹,得罪了整个杭州驿的上上下下。如今杭州驿有苏轼撑腰,不再单独为使团供应菜蔬米粮,也不让他们使用厨房。只有驿馆的大锅菜,爱要不要。
使团里的人既无法前往汴京,也没脸返回高丽。
他们的押伴便给出了一个主意。
“上次的事,很明显是惹恼了杭州府的苏通判,现在有他在从中作梗,使得事情无法推行下去。不如我们安排一下,找一位苏通判的朋友,让他做一下中间人,双方好好把话说开。”
高丽正使王彬与副使金世祯一商量:也只能这样了。
这位中间人,显然就是明远了。
约见的地点在钱塘门外的望湖路,明远在那里有一间长年预订的閤子。
王彬与金世祯换上了汉人的袍服,头戴竹笠,在杭州驿登上小船,直出钱塘门,泊在望湖楼下。
待他们赶到楼上,明远已经在閤子里等他们。
高丽正副使同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明远身穿一身月白色的绸袍,衣袍的颜色与楼外水天之色相当接近,绸衫反映的柔和光线,将明远一张清秀无俦的脸庞映亮。令王彬与金世祯同时暗暗叫了一声好:宋国竟有如此人物!
明远却将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挥,请王金二人入座。
閤子内的酒桌上,已经摆了一桌精致的席面,菜品的质量,是杭州驿被惹恼之后,每天供应的大锅菜不可比的。
但王彬与金世祯哪里还有心思品尝美味的菜肴。
他们两人局促地坐下,金世祯先用流利的汉话介绍了王彬与自己的身份——王彬是“六王子”,而他自己,是“世家子弟”。他们两人因为仰慕大宋上国的“文采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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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一边听金世祯自抬身价并拍着各种马屁,一边挥扇微笑,一边心说:吹吧,你就吹吧。
他始终没怎么开口。
金世祯便心中紧张,越说越艰难,到最后,便是与王彬一起齐齐闭嘴,两人都喊着乞求的眼神,望着明远。
明远看火候差不多了,才摇着扇子缓缓开口。
“说实话,苏公前些日子对使团的作为确实相当恼怒。”
“身为外国特使,便可以无视地方州郡官员的管辖权限,你们高丽的商船,以后还要不要来杭州港了?”
王彬的汉话水平没有那么好,但金世祯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喜出望外地问道:
“苏公是希望高丽与宋国通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