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靠在半截枯树上,额上白绸在风中飞扬,穆郁站在他身旁。
已是深秋,大亮的天光仿佛蒙着一层寒凉的烟,秋霜一层绵延四落,如薄雪轻轻,灰与白,凉与皑。
单照恹恹地拄着一截枯枝,耳坠上浅金色垂须晃动,鬓角一缕银白没入发髻。
几人望向天边的师尊,她在陪着那个少年胡闹。
他们了解自己的师尊,了解她每一个言语动作的含义,更甚于了解自己,他们心照不宣地缄默,心照不宣地收敛打量的目光。
穆郁忽然道:“听说玄秋剑宗正在着手编纂修真界纪年史。据说载体材料,用的是从一个新开的秘境中取出的灵木皮,水火不侵,可耐千千年。”
白雀好奇地歪过脑袋,“为什么要编纪年史?有那么多活了很久的大能,修真界所有的事,都会有仙尊们记得。”
穆郁垂头看向长不大的师弟,他这一辈子都只会是这样的孩童模样了,穆郁笑了笑,被毁去的半张脸,藏在厚厚的长发下,露出半边侧面昳丽动人,“你看日升日落,春生秋收,单凭人力又能记得几何。千万年后,谁会记得在时间之海中,淹没的百年之人。”
程反扛着一根缀满了红柿子的树枝走来,随手摘去凌乱长发上的枯叶,饶有兴味:“那玄秋剑宗想要名垂千古?若是他们真的做成了,待千年后我们都作古,此间怕是只会记得曾有一方玄秋剑宗。”
“呵……”
单照漫不经心地剥着手中的枯枝,忽然侧过脸,低垂着纤长的眼睫道:“便被记住了又如何。还能复生不成。”
程反正在摘柿子,闻言丢了一个给单照,贫道:“别这么神神秘秘的,你又看着了甚么?都是自家兄弟,不妨说出来我们听听,兴许还有招。”
白雀点点头,撕开柿子皮,露出橙红鲜美的柿肉,小心嘬了一口,嘴角黄黄地,“对呀,单照师兄,你的卦又不准的。”
单照瞥了他一眼,把玩着手中的红柿,看向天边,晴冷的光落在他眼中,那浅浅的眸色稍稍晃动,如被风吹皱的一方湖面,影色漂泊,“我看见了末法时代。灵气干涸,修士白头,灵兽奔死,天地大灾。届时万事万物尽皆归一,乾坤重写。”
“那时,还会有人关心什么千年前编年史上,几场无关紧要的云雨晚照、群星璀璨吗?”
天穹贯穿的秋风刮过枯败的山林,秋霜掀落,败落的茎叶折断。
苍穹下渺小的雾峰众人,仿佛无色山水中,逐渐被吞没的微茫绿点,天道转运,宿命的齿轮严丝合缝,一切都在缓慢悠然,时空势不可挡地奔赴,众生平等如蝼蚁,无所谓结局好与坏。
半晌,穆郁打破寂静,轻声:“千年后会是怎样,我并不关心。我会与师尊一起飞升。”
白雀重重点头,双眼明亮:“我也是!”
程反吃柿子从来不剥皮,他歪着眼角瞧三位师弟,不客气地道:“师尊已经渡劫期了,以你们的修为能同期飞升?踩着飞剑都赶不上吧?”
白雀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师兄,我会努力修炼,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穆郁拂拂衣襟,尖挺的鼻骨下,完美的唇形翘起,一半晔丽,一半被毁掉如恶鬼的,在黑与白的对映下,有着难以言喻的诡魅,“万一,就有机会了呢?”
程反不知想到什么,冷下坚毅的眉眼,瞪着他:“你凡事最好冷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