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水德音举起倒满酒的酒盅,手搭到于霁尘肩膀上,把人往自己这边勾:“贤侄,伯父再敬你一杯!”
于霁尘没有任何反抗,听话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南方的东西好小巧,小酒盅精美玲珑,盛不了多少酒,喝得人有如饮白水。
半壶酒下肚,水德音似乎就有了醉意,脸颊微红,依旧大力勾着于霁尘肩膀,用带着江宁口音的官话,嘟哝道:“实话讲,伯父在江宁打拼这么多年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恩正的后生啦!”
说着,他抬手想去拍于霁尘胸膛,被后者用无意间抬手抓耳朵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格挡开。
“您言重了,我算不上什么。”于霁尘笑着摇头,像是被夸得羞赧。
水德音全然忽视坐在对面的女儿,兀自拿出那套酒局上的作风,拍于霁尘的动作被格挡后,他两根手指在桌面上用力点着,推心置腹道:
“江宁承平日久,丝绸、茶、烟叶,瓷器,还有南盐,这几行,早已被几大家族垄断,可我们晓得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孙家的茶行,垄断南方茶业近百年,早已烂透了的,你吃掉它,对江宁商行来说,对整个江宁来说,其实是好事。”
讲这些话的时候,男人全然不记得,自己曾和友人孙邦民,坐在一起大骂过于霁尘,诅咒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断子绝孙。
“所以我才能迅速在江宁站稳脚,这件事上,还要多谢水伯父。”于霁尘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那张俊秀乖巧的脸,让人看了恨不能上去揉两把,“其实那次商行大会后,我就该登门拜谢的,只是我怕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才……”
孙氏茶行被吞并后,未免江宁乃至南方茶业出现大动荡,江宁商会迅速召开商行大会,对于霁尘及大通茶行,进行身份和地位的确认,几大行业带领各自“小弟”商家进行投票。
江宁商行里,过年祭灶头,桌上清一色的本地男人,没有女人,更没有四十岁以下的外地年轻人,不服气于霁尘的大有人在,行会上,于霁尘没露面,江逾白和老冯代表大通出席。
大通在江宁,险些直接被否定,是水氏织造的水德音,和南盐的话事人站出来,为于霁尘在江宁商行地位的确定,投出了关键的两票。
于霁尘知道,也就是从那时起,水德音就在打大通的主意了,水德音蠢归蠢,却也蠢得远没有看起来这样简单,只可惜他女儿天真,被他这个亲爹耍的团团转。
“明白,伯父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伯父心里都清楚,”水德音语重心长地说着话,亲自给于霁尘倒酒,“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在我遇见难关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伯父没有看走眼!”
说着又和于霁尘推杯换盏,好似他用他哥水孔昭,来试探于霁尘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也始终认为,正是因为他把水孔昭拉进这个争夺局,于霁尘有了威胁,才没敢趁火打劫,最后只要走水氏一成半话事权。
这个问题上,水德音自认为干得漂亮。
二人对面,水图南始终低着头,安静地吃自己的饭。
水德音说的那些话,什么商行大会的支持,什么知恩图报,前因后果稍微串联一下,就会发现,原来从头到尾,她就是个跳梁小丑。
她被自己老爹爹耍了,彻头彻尾地,从头到脚地耍了。
爹爹和于霁尘之间早有利益交织,怪不得生丝问题刚爆发出来时,情况分明那样严重,老爹爹却是那样沉得住气!
水德音还在以长辈自居着,不停指导别人,于霁尘瞥见对面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起身把面前没动过的几道菜,挪放到秧秧和水图南面前。
她趁机挣开水德音的勾肩搭背,叮嘱秧秧:“慢慢吃,也帮我照顾一下水小姐哦。”
“嗯嗯嗯……”认真吃肉的秧秧认真地点头,用公筷先给水图南夹两个山海兜,又努力挖一块鱼肚过去,热情推荐:“好吃!”
鱼肚是整条清蒸江鱼最鲜嫩的地方,秧秧真的有在好好听于霁尘的话,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让给水图南吃。
这时,水德音见此情况,终于顺理成章地,又不显刻意地打听道:“起开始,我还以为,秧秧姑娘是贤侄你的从人呢。”
于霁尘并不隐瞒,向秧秧看了一眼,答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她亲长临去前,把她托付给我了,我做生意东奔西跑,让别人照顾又不放心,便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原来如此,贤侄真是情深义重。”水德音满意地点头,贪嘴地不停喝酒,很快喝完一壶。
于霁尘亲自去旁边条几前,把酒从酒坛里往翡翠梅花酒壶里倒,等倒满一壶酒过来,她看见水德音隔着两个空座,在扯他女儿的袖肘。
水大小姐本来满脸不高兴,见于霁尘过来,率先低下了头,小口咬着秧秧夹给的嫩鱼肚。
“怎么了?”于霁尘放下酒壶坐下来,满脸无辜问:“是有什么想吃的么,大小姐不必见外,只管讲来。”
水图南:“……”
水图南半低着头,不想同这个刻薄虚伪的人讲话。
水德音瞪女儿几眼,最终无奈地叹气:“让贤侄笑话了,其实南南今日,是硬被我押来的,她还同我赌着气呢。”
于霁尘愣了下,笑起来,温和若春风拂面,别有深意道:“父女间哪里有真仇,要是真有的话,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