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个阴天,灰色的团云连绵无尽头,天光迟迟不肯放亮,震耳欲聋的锣声响遍前区。
夜班的伙计三两结伴从号区下工出来,前区熟睡整宿的伙计们,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准备开始一整天的劳碌。
水图南醒来,发现自己和于霁尘换了床,呆滞地坐须臾,她下来穿衣服,顺便蹬蹬于霁尘的腿:“醒醒,吃饭上工了!姓于的,醒醒!”
后土娘娘,老于她是真困呐,裹着被子翻滚到墙角去,不吱声,也不起。
昨日起时也没见算盘精犯懒,水图南嘀咕着,先去洗漱角清洗,出来见人还在墙角趴着,她给了于霁尘后背一巴掌:“我要去登东,你陪我去,不是说可能有人偷窥?”
于霁尘起了,黑着脸,眼底两团乌青,哈欠连天陪水图南去登东,那是在联排的茅厕旁新搭建的两个单独茅厕,只有水图南和于霁尘用。
水图南在里面时,起开始还能听到外面,有路过的伙计打趣小于,后来就没了声,水图南以为是要迟到了,没想到出来后,看见于霁尘蹲在墙角下,后脑勺顶墙,仰个脸睡着了。
蹲茅厕外都能睡着,这是困成什么样了?
待到吃早饭时,她俩又正好和住舍隔壁的两人坐在一起。
那是一双临时夫妻,三十出头,也是丁号区伙计,男的姓蔡,女的姓卫,昨晚还去了水图南的屋串门。
彼时于霁尘不在,水图南客气地请他们吃了水果,卫大姐建议水图南,把两张床并到一起,小床变大床睡着舒坦,她和姓蔡的就是这样做的。
这厢里,于霁尘困得睁不开眼,也没胃口,水图南好心帮她盛饭,她却只喝粥,把剥好的煮鸡蛋转手又放进水图南的碗里。
天地良心,鬼晓得老于为啥困成这样。
大通的伙计待遇还是很好的,作坊管饭,早饭要求简单,标准是一人一个煮鸡蛋,粥的浓稠度要刚好泡馒头,不能太稀;午饭规定两天吃顿肉菜,三日内饭菜不能重样;晚饭要求有三道菜,夜班的人也有一餐夜饭吃。
这点上,水图南认为水氏织造做的就很差劲。
想起昨晚于霁尘就没怎么吃,水图南要把自己的给她:“你好歹吃个煮鸡蛋嘛,只喝粥怎么行,要捱到中午的。”
她昨日上午就挨了饿,今天便晓得早饭要多吃几口。
被于霁尘用手背挡着,沉默着低头喝米粥,瞧那困得样子,脸快埋进粥碗里了。
连她们两个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相处有什么不同,却听八人坐的饭桌对面,有人揶揄同样是“夫妻”的蔡卫二人:“老蔡,看人家小于管带就晓得心疼媳妇,你的鸡蛋怎么就进了自己嘴里?”
埋头扒拉饭的老蔡,夹着菜笑吟吟道:“那当然是因为,咱的好东西,已经喂给媳妇吃过啦。”
有那么些人,好像一天不讲黄腔他就吃不下饭似的,惹得在坐的男伙计哄然大笑。
老蔡说话本就有点外地口音,水图南没听懂他所言之意,正下意识看向于霁尘,便听老蔡打趣地问道:“小于管带,昨晚干什么去了?早上守个茅厕都能睡着。”
守茅厕在这里并不罕见,作坊会解雇在茅厕偷窥的人,甚至安排了伙计巡逻,但还是遏制不住,于是就有了守茅厕的现象,一个人进去解手,便让信得过的人帮忙守在外面。
于霁尘懒得说话,隐晦道:“昨夜雷声大,吵。”
老蔡不知怎么会意的于霁尘的话,用肩膀撞撞于霁尘的,那些未宣之于口的意思,似乎是个人都懂。
于霁尘却感慨般叹道:“可惜天狂必有雨。”
水图南晓得下一句是“人狂必有灾”,但她没理解,这句话怎么就把老蔡,噎得悻悻不说话的。
去上工路上,水图南还拽着于霁尘,好奇地低声问:“吃饭时候,大家在笑什么?”
“都是些没皮没脸的下流话,你别问了。”于霁尘不好意思说出口。
水图南不以为然:“我听不懂那些,以后会不会因此受欺负?他们都在笑,我见你没笑才跟着没笑,万一要是我跟着他们一起笑,还不晓得那就是在欺负我,那可怎么是好。”
对于水图南的话,于霁尘深有感触,少时在飞翎卫,大后在幽北军,什么样的下流话她没听过,最开始时也是听不懂,只知道跟着人傻笑,后来明白那是在戏耍她,她便学着以牙还牙。
起开始时,他们嫌伙房蒸的馒头小,握在手里捏了捏,道:“还没咱们小千山的大,这怎么吃得饱?”
在众人的起哄大笑中,于霁尘看看对方手里的馒头,再看看自己的,没觉得不一样大,递上饭碗认真道:“不然你跟我换着吃?”
众人笑得更夸张,默认小霍可以被随便开黄腔。后来,当于霁尘渐渐听出那些话里的意思时,周围的人也更过分了。
野外训练后,从河里洗澡回来的人,故意裸从她面前过,冲她吹口哨,被她比着小拇指奚落:“这么小一点,有脸出来晃。”
男人调戏:“小不小的,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