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被水图南请去酒楼吃饭的生意人名唤张全时,脑子里正盘算着许多人和事的于霁尘,竟然飞速想起那是何人。
甚至连张全的模样,亦浮现在脑海里。
江逾白不晓得个中内情,兀自在秧秧的点心盒子里翻找点心,嘴里咬着块有些发硬的剩糕,嘟哝道:“据悉张全是水老太娘家那边的人,我猜你家小水这个时候找他,是和那份安州撤铺计划有关。”
不日前,一份关于撤走安州十八家水氏分铺的计划,被姬代贤亲手送到江逾白手里。
那计划书里说,水氏织造打算出年后撤出安州市面,目的是为集中本资,响应织造的重新整改。
放弃一州市占不是件小事,水氏织造花几十年时间,才勉强在安州占有丝绸行两成半不到的市占。经历过融并前的动荡之后,水氏织造实力极大缩水,靠大通撑扶着才没四分五裂。
做为掌舵者,此时竭尽全力保持市占稳定才是上上策,水图南反其道而行地退出安州,倒让人看不透了。
江逾白拿不准水老板的意图,和老于通了气,才敢在那份计划上花押用印,熟料水图南转头就安排见了张全,就好像她晓得于霁尘肯定会同意。
“我让人打听了,那张全在安州营生,有家勉强算是可以的铺面,”叫不上名的半块点心吃着有些噎,江逾白勾手要茶壶,竟然还能做到说话时不喷点心渣,“张全主要干的是代人经营之业,你说,你家小水倒底想做什么?”
反正安州的生意被水孔昭压制针对着,不如顺势而为,做出颓败之态,趁水孔昭麻痹大意时,收拢资金,整编伙计,让擅长代人经营的张全代替水图南,换个方式在安州扎根。
水图南的目的很露骨。于霁尘倒杯茶递过来,淡淡道:“她大约是,要干翻安州的棉布生意。”
“……”刚喝下口茶的江逾白被狠狠一噎,拔高了声音,“她要干翻谁?”
“水孔昭。”于霁尘淡定地捧着手炉暖手,淡定重复道:“我家小水要干翻水孔昭。”
江逾白沉默片刻,琢磨出了其中门道,手拍着桌面,挺激动的样子:“先一招以退为进,再一招暗度陈仓,老于,教得可以啊!”
秧秧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于霁尘边说着话边去掀暖帘:“是她自己聪明,这事,她还真没同我详细说过。”
她也只是在方才听闻水图南见了张全时,才现推出个结果。
门帘掀开,秧秧满脸严肃地端着砂锅进来,江逾白抽来本于霁尘看的书垫在桌中间,自觉地同于霁尘一起去厨房端其它饭菜。
出了门,他低声问:“怎么感觉秧秧不高兴呢?”
“到年底了,想回幽北,”于霁尘抓抓脸,感同身受道:“这边的冬天又湿又冷,眼见到年关,家里冷冷清清没意思,别说秧秧不喜欢,我也一样。”
在幽北奉鹿时,秧秧和周围的大小孩子们关系很好,天天有的玩、有的吃,脸颊和手都皴裂了,也不影响她揣着串铜板,和小朋友们去赶大集逛庙会。
一碗炒年糕五六个人分着吃,反倒比在这里一人吃一份要高兴。
“说起这个,差点忘记问你,”走进厨房,江逾白端起那盘热气腾腾的馒头,把碗筷留给于霁尘拿,“今岁过年时,伙计们的喜面儿【1】还要照老规矩来么?”
在这件事上,他和老冯有点分歧。
今年大通经历的事有些多,先是四月份遭水灾,老冯管理的茶叶亏损不少;再是后来融并前给水氏投钱,彼时大通手里已现拮据;不久前,大通吞下水氏那个百足之虫,可谓消耗巨大。
年底的分红已有些紧张,若是喜面儿还照着去岁来,那江逾白就真得,再去汇通钱庄喝几通要死的大酒,给人当几回亲孙子了。
经营亏损的事,大通上下都清楚。
入秋之后,商号薪水大幅下调,已有一波伙计辞了工另谋出路,冬月时,水氏织造的绸缎按时出海,朝廷洋人交付了另一半货款,情况这才稍有回转。
于霁尘抱着碗筷回厅堂,主意打得又刁又狠:“年前再狠狠压一拨,直接取消喜面儿,年后复业时,招工放第一,等人手补齐,经营有所回转,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当着新伙计们的面,把喜面儿给老伙计们补上。”
今年大通的动作有些大,接盘水氏后出现过短暂的人浮于事,人心也浮躁,明年大通事将更多,她要筛掉一批靠不住的中层掌柜和普通伙计,再提上来十几个可用的人。
朝廷用人的门道,和这个直接没差多少,江逾白会意,不带停地又好奇起别的事:“你家小水暗地里要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么?”
于霁尘没说话。
那意思就是知道了。
“很好,”饭桌前,江逾白给秧秧舀砂锅里的炖菜,“你真能确保自己不是在与虎谋皮?玩火会自焚的。”
秧秧心情虽不好,但不怎么影响饭量,她接过江逾白递来的一碗菜,拿起馒头埋头吃。
餐桌上方聚拢着热饭菜凝成的白雾团,在烛光下折出温馨的模样,于霁尘看两眼秧秧,淡淡回他:“不然你以为,退身之路在哪里?”
江逾白没再说话,神色复杂地低了低头。现在的一切,与当初刚南下时商定的计划相比,已然发生了辕辙相离的巨大变化。
江逾白不敢向于霁尘确认那个答案,但他也不得不同意于霁尘的观点,玩火自焚,是最好的脱身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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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于霁尘和水图南之间,并没有过互相去接谁的习惯,于霁尘同人在外吃醉酒,是自己乘车回家,水图南因故晚归,同样自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