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素来被称作兵器之王,明末清初诗词史学更兼武术大家吴殳在《手臂录》中写道:“枪为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降枪势所以破棍,左右插花势所以破牌镋,对打法破剑、破叉、破铲、破双刀、破短刀,勾扑法破鞭、破锏,虚串破大刀、破戟。人惟不见真枪,故迷心于诸器。一得真枪,视诸器直儿戏也。”
其实到了武林之中,此话却是大谬。自钢铁之术精进,可以锻造砍刀,战阵之上,哪里还有使剑的人,那些拿鞭锏,叉铲的,也多是三脚猫的功夫。可到了江湖之上,武林之中,诸般兵器的变化,根本不是寻常枪法可以抵挡。
如毕再遇、秦广之般的猛将,战阵之上,所向披靡,到了江湖之上,却难敌三流的高手。但同理,武林高手,到了战阵之中,却也是战战兢兢,应对不暇。
武林之中,少有使枪的高手,确是实情。
燕长安一路过关斩将,转瞬已走了一半,败在他手下的已有近三十人。忽然停步,微微抬头,面前假山之上,那削瘦的银发老者仍是双手笼袖,站立未动。
燕长安道:“方才有个良机,你怎地不出手?”
那老者道:“我是使暗器的。”
燕长安道:“哦,无妨。”微微一顿,又道:“请教高姓大名。”此人使暗器,却不肯偷袭,已值得他一问。
老者道:“唐行苦。”
燕长安道:“你是唐门的人?”
唐行苦慢慢将手自袖中抽出,轻轻抬起,却见一只左手形同鸡爪,慢慢道:“我乃残疾之人,入不得门内的,也不再是唐家人了。”
蜀中唐家的规矩或许是天下门派之间最多,也最为苛刻,其中诸多条例,甚乎不近人情。或许是天道报应,唐家数百年与毒药打交道,族中的残疾缺陷之人也远较常族为多。这些人生来带疾,已是不幸,偏偏还被剥夺习武之权利。要留在族中,只能读书经商或是学些手艺。其中自有不甘者,要学武功,唐门也不阻止,但一旦外面学了功夫,此人就要族中除名,一切行为与唐门无涉。
沈放也是惊讶,低声道:“他是唐家的人?”
柴霏雪道:“你别瞎担心,唐门只有嫡系正宗,方能使毒药,外门旁系,都是严令禁止的。”
燕长安道:“倒是未闻阁下之名。”
唐行苦枯木一般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道:“燕大侠快人快语,坦坦荡荡,当真是真英雄。既然如此,待机会合适,唐某自会向大侠出手。”
燕长安道:“好!”
忽听“嘣”一声脆响。
燕长安回过身来,就见园子尽头,园门之前,站着一个高大汉子,满面虬髯,手持一把巨弓,足有七尺余长,背后腰间,挂着七八个箭囊。先前一箭,乃是扣弦虚射,声如洪钟,道:“燕大哥,再试试我的弓箭。”
真正懂弓箭之人都是知道,弓箭极其忌讳空放。弓的力量实际来自弹性出众的弓臂,而非弓弦。张弓之后,弓臂积聚大力,射箭之时,通过弓弦将力量完全传导到箭矢之上,进而箭似流星。而空放之时,弓臂积蓄的能量无处宣泄,都在弓弦和弓臂之上,轻则弓弦断裂,重则弓臂彻底损坏,这两物损坏都会弹出伤人,弓也毁于一旦。
因此所谓“惊弓之鸟”的故事,扣弦空发,都是轻拉弓,绝不会拉满。
燕长安听声便知,此弓声不过做做样子,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怎地是你!”
那大汉笑的更是大声,道:“怎就不能是我。”
原来此人名叫袭冶承,生就异禀,天生神力,擅使弓箭,有百步穿杨之能。他与燕长安年岁相仿,昔年燕长安在扬州府带着几个年轻人,联手盛秋煌,大战本地豪强,此人正是其中之一。
两人谈笑风生,一旁柴霏雪和沈放面上却是难掩紧张之色。寻常弓箭,便是七八丈之内,武林高手也不畏惧。
弯弓落日袭冶承,手中却是一把六石强弓。毕再遇乃是当世猛将,如今年近六旬,仍能开二石七斗的强弓,壮年之时,三石的弓也不在话下。但能开弓与日常所用,却非一个概念。战阵之上,七斗、六斗的弓已可破甲,又何须使用硬弓耗费力气。
军中也有四石、五石强弓,已非真正用来考教射术,而是测试力量。五石的强弓,非有五六百斤的力气,根本弓弦也莫想撼动。演武场上,若有勇武之人,能连开五石强弓十次,根本无须搭箭射靶,必是赢个满堂彩。
普天之下,以六石强弓为武器的,唯袭冶承一人!方才他那空放一箭,其实弓两分也未拉到,但弓弦崩弹之声,已是响彻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