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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叔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他看自家小郎一表人才,什么都好,怎么就要入赘了呢?
但严观真是一点都不勉强,甚至还是他主动提的,他说不是严这个姓不好,而是他身上的血脉不好。
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吴叔已经吃醉了,所以第二天他隐隐预约记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段记忆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这话里潜藏的可能太多了,吴叔没有多想,只是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决定小郎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他替严观算了家里的现银,买大宅子不够,但一座小小宅院还是可以的,余钱再办婚礼的话,可能局促了一些,但乡上有些个铺面吴叔本来就有卖掉的打算,把这些东西都拾掇一下,齐齐整整交给明宝清,正好趁这个时候可以去办。
于是,吴叔生辰这日,明宝清和严观来陪他吃饭时,吴叔又催了催,问什么时候成亲?
严观答不上来,可明宝清却很自然地用筷尖剔着鱼骨,道:“明年四月廿五,日子很好。”
吴叔就看见严观脸上浮现出那个惊讶又动容的表情,跟着他小时候有一回闷在被子里干烧了一天,被吴叔挖出来喂了一杯清凉凉的梨子水时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
‘明小娘子是小郎的甘泉呢。’吴叔想着。
年年冬节狩礼前后那几日,严观都会忙得不见人踪。
明宝清的差事反而闲了下来,但也做不了闲人,她要去紫薇书苑和务本书苑上课。
今年的最后一堂课,明宝清带着务本书苑的小女娘们做了一只硕大的风筝,那风筝不是燕,不是蝶,而是由棱形和方形交错而成的,笼统由九个面组成的,每个面上的花纹都由小女娘们自己描画,而且每个面上都缀着许多哨口。
这个风筝太大,在寻常的地方飞不起来,李素带他们去大明宫附近的一块闲地放风筝,那里风很大,而且因为离大明宫近,所以不许寻常百姓太过靠近,也没有树木遮挡视线。
可李素没有想到明宝清那个风筝能放得那么高,她在明宝清带着学生们打地钉扎轱辘的时候就有种说不上的感觉,但她那时只担心明宝清的风筝太大,绳索太粗,会不会飞不起来,她实在低估了风的威力。
明宝清整理绳索,调整方向花了很久,但风筝飞起来只需要一股恰到好处的风,李素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听到明宝清说:“放手,放手!”
那个巨大的风筝就飞了起来,那地上一圈圈堆盘如蛇的绳索飞快减少着,小女娘们完全不敢用手去拽,划伤事小,被带着飞起来了怎么办?
‘被带着飞起来?’
这个念头所带来的新奇比恐惧更多,小女娘们欢笑着,甚至尖叫着,风筝上的哨口发出一阵阵近似于狂风过狭道时的呜呜声。
“这哨口的声音放大了怎么有些像禁苑里收鹰隼的哨声?”明宝清收起了笑容皱了皱眉,转首问李素,“先生,我不会把鹰隼给招过来吧。”
李素故意吓她,道:“今年狩礼简单,只在禁苑后的龙首原上,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
眼见明宝清真有些紧张了,李素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抬头看着那只高高飞起的风筝,又瞧了眼地上的绳索,发现绳索已经到头了,被风力拉扯着,绷得直直的。
“这绳子是你从匠房带来的?”李素问。
“这绳索是军用的,我从军器坊要来的,探深谷、峭壁时吊人用的,不过少绞了两股,我怕太重飞不起来。”明宝清道。
明宝清和李素说话时候,学生们都仰脸看着那只风筝,也有人如明宝锦和小莲般带来了自己做的小风筝,她们就在边上一只只放起了自己的小风筝,像星星围着月亮。
岑贞秀今天是硬要从家里出来的,岑贞善自从那日从袁府出来后,先是称病了几日,在陈县令与周束香传出定亲的消息后,就彻底不去务本书苑了。
而岑贞秀还要去,不但是制物课,她还主课、算术课都去上了,尽管非常吃力,座位永远在旁听席上,院内分发的书册她只能自己花银子买,或者找同学抄录,但不管怎么说,岑贞秀都去得越来越勤快了。
家里的马车被王氏、岑贞善占着,她就自己坐轿子去。
岑贞善对这事很不解,她觉得上课实在没什么意思,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但岑贞秀和她的看法却是越来越不同了,她还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个风筝,一眼看过去,一个比一个板正。
岑贞善是再也不想看见风筝这东西了,有一日岑贞秀在院里放自己做的最好的一只风筝时,被岑贞善阳怪气了几句。
岑贞秀回了句,“我觉得明姐姐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好。”
岑贞善几乎就疯掉了,拿着剪子过来就把风筝线给绞断了,争抢时岑贞秀的手指还被绞了一下,少了一小块肉。
岑贞秀受了伤,风筝还飞走了,找也找不回来,这事儿闹到王氏跟前去,结果挨骂的还是岑贞秀。
所以眼下的岑贞秀没有风筝可以放,她偷眼去看明宝清,看着她被臂鞲束紧的小臂,被风扬起的蓝衫墨裙,看她乌黑发髻上斜簪着的一对银钗。
她的视线落在明宝清面上时,对上了明宝清漫不经心撇过来的一眼,岑贞秀做贼一样避开了,只听见明宝锦欢欢喜喜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看我的风筝!”
明宝清笑着对明宝锦点了点头,垂眼看向地上绕空了的轱辘,只忽然,绷紧的绳索一下软掉了,淌在明宝清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