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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苗姨是知道自家几个小娘子的,她们聪慧而敏锐,所以与人交心并不容易,亲朋故交都是彼此性子相合,一日日慢慢相处出来的。
一家子在兰陵坊中虽也住了这么久,可小娘子各自有事要忙,只明宝清、游飞同几家的孩子玩得好,又与公主府的护卫常有来往,再就是边上住着的几位婶子叔伯,他们都是在官园里讨生活的勤快人,平日里同老苗姨处得很不错。
但上门来这些人只是点头之交,莫说明宝清她们不喜欢,连老苗姨都觉得没有留饭的必要。
老苗姨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性子,赶客就赶客了,可人家眼睛一眨,泪就下来了,诉了一大堆的苦水,只叫老苗姨受不了,舍了她半篓子的炭。
这头一开可不得了,每天有人上门讨炭,隔壁的婶子见着好几回,偷偷来劝老苗姨,说兰陵坊官园子多,柴火是不缺的,只是没暖炭使得那么舒服。
炭火舒服,谁不知道?更何况那是多好的炭!老苗姨跟吃了口馊肉似得难受,眼瞧着炭少下去,又听见蓝盼晓和明宝清说炭火有些不够用,她心里慌乱又愧疚,扶着门愣愣看着明宝清披着斗篷,冒雪出去了。
“今岁天太冷了,本来就不够用的。”明宝锦宽慰她,老苗姨心里还是不舒服,闷闷的,像是堵了口气在那。
城郊炭窑里的炭火运不进来,城中的炭窑都在外城,其中从属官坊的有两间,其余都是私商的。
私炭价涨得非常厉害,官坊的炭价格未变,只是供不应求。
明宝清同严观去官坊拉了炭回来,路边还有许多百姓追在他们后头盼着能拣马车上掉下来的碎炭。
“去东禁苑。”
那些人没想到马车会停,看到车上下来的一个身影高大挎着刀的黑衣郎君时,他们一众老弱都吓得直往后退,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去东禁苑。”严观又重复了一遍,“大安国寺知道吗?禁苑就在那附近,禁苑的中门口有炭卖,没有银子的话也可以去领碎炭。”
明宝清坐在车上等着严观回来,看着他轻轻一甩鞭,马车驶动,问:“窦中郎将准了你的意思了?”
严观点点头,说:“反正火药监这几日不开工,那些炭堆着也是堆着,不如卖了。”
只是禁苑那些炭是烧炼炉所用的,烧时烈烈如日,但阴燃时烟很大,可总比没有好。
明宝清觉得他说得有理,道:“安王妃这几日都在施粥,城中百姓尚能度日,不知城外又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
“反正青槐乡上有你留下来的小炭窑,黑大他们入秋就在烧了,定有足量的存炭。”严观握了握她的手,道:“力所不能及之事,不想。”
严观份例里的炭火除了给吴叔之外,余下都给了陆大夫,她是大夫,屋里有病人更不能冻着。
明宝清和明宝盈两个人份例里的炭火加起来是不少,但也不够全家人用,若非明宝清同官坊炭窑的司匠有交情,这官坊的平价炭怕也不能这样拉走一大车,势必要用贵价银子买贵炭。
老苗姨支了个暖锅等明宝清和严观回来,明宝锦一直陪着她坐在门边上,看着早上刚扫过的庭院被雪花覆了一层又一层。
“我的儿,冻坏了吧。”
老苗姨一个热乎乎的帕子盖到严观脸上去,烫得他一哆嗦,还没办法躲,一张脸抹下来,红扑扑像打了胭脂。
明宝清坐在榻边慢条斯理地洗脸洗手擦面脂,忍笑看他。
暖锅里热着的是鸡骨汤底,泛着一层香浓的黄油,软甜
的晚菘,吸饱了汤汁的油豆腐,酥嫩的炸肉丸子,还有五六个鹌鹑蛋,都随着炭火的热度在锅子里扑扑腾腾的。
“您就别想了,就是曦姐去招呼人家,被哭到那份上,抹不开脸也正常,少不得要给一些的。今拉回来那么大一车,都是耐烧的炭,足足够用了,您可别再埋怨自己了。”
明宝清在锅边坐下,接过严观递给她的碗,夹起一块油豆腐吹了又吹,还是被烫了一下。
“拉回来好多?我瞧瞧去。”老苗姨坐不住又站了起来,明宝锦赶紧陪她一起去瞧。
炭果然是堆得高高的,严观得了几日歇,在外院住着,晨起他开门,没人敢再耍这一套了。
孟家秋时跟着明家屯炭也屯了不少,再以孟容川的官位而言,他份例里的炭火也养得住着一家子。孟老夫人虽是善心人,孟家开门的是仆役,没个什么正经事,觍着脸也进不去。
正月里连着落雪那几日,什么上工、上学、上值的人都出不去了,都在家里猫着,各屋里的炭盆都暖洋洋地烧着。
老苗姨那屋里就半敞着,游飞和严观不方便往小娘子屋里进,坐在她屋里喝茶总是无妨的。
明宝清倚窗看着明宝锦和游飞在庭院里堆雪人,这个年于她而言过得也还算安乐,只是心里添了那样一桩子事,总有些提不起劲来。
岑石信劝她宽心,说一旦尚宫局落实这道圣意,他即刻就去林家,只是迁坟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敲锣打鼓选日子是少不了的,若是要把明家祖祖辈辈都移出来,只怕要上一大笔银子,更别论还要另外选坟地呢。
岑石信私心想着把姐姐的棺椁起出来,另外选一个风水宝地也就是了,反正她姓岑,同里边那一帮姓明的真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这话说出来太不近人情,且也伤了明宝清的心。
如果明宝清要动整个明家祖坟,岑石信也是能出钱的,只不过届时留给她和严观成亲时那份舅家的大礼就要薄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