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会是辰时六刻。”崔芳回话。
“辰时、六刻?”隋棠眉宇颦蹙,尤似听错了话语。
“是的,老夫人携女眷原要来拜见殿下的,见殿下深睡,这会正在前厅吃茶等候。”
新婚第二日,原该新人拜舅姑。但她公主之尊,与他们君臣有别,自是先行君臣之礼,再过家礼。
隋棠记得出嫁前两日,姑姑们教导的规矩。母后亦再三叮嘱,眼下形势比人强,面上过得去便罢,莫要太过拿乔。
这日的拜君礼定在辰时正,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待此刻更衣理妆受礼,便至少又是大半时辰。前后将人晾着近两时辰,这乔拿得太过了。
然而隋棠眼下根本无心理会这处,只抬手于眼前翻转手心手背,反复看。
面色寸寸发白。
最后,素指打颤切上自己脉搏。
节律一致,乃有胃气,则为平脉;脉来柔和,是有神形态;三部脉沉取有力,是有根之态。脉之有胃、有神、有根,便是康健无疾之相,如何不能视物?
隋棠用力揉过双眼,想要看清楚周遭事物,然较之昨晚尚有余影轮廓,这会黑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崔掌事,你过来。”隋棠唤她又制止她,“莫要出声。”
崔芳领命上前,她原就在榻边,这会只是稍微凑近了些。
隋棠嗅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和昨日崔芳伺候她时一样的味道。便知崔芳靠得足够近了,但因其禁声而来,隋棠根本不晓得她在自己身前几寸,是在左还是右。
“扶孤去瞧瞧太阳。”
崔芳领命,让婢子给她披了件外裳,扶来院中。
八月里,她能感受到天边秋风的凉意,闻到庭中菊桂鲜花的香气,也能听到门口侍卫换防的脚步声,但唯独看不到普照万物的日光,看不见影子在何方。
“去传医官,给孤看诊。”
她推开侍者,欲要回房去,却也不晓得路在哪里。只胡乱转身,才走出三两步便被台阶所绊。
走得太快,侍女们来不及扶住,隋棠跌在地上。
长发披散,衣裳滑落。
风过,卷起她青丝末梢,裙衫边角,似浮萍飘零,残叶打转。
“婢子照顾不周,还望殿下恕罪。”崔芳带人上来扶她。
隋棠被托起的臂膀本能地瑟缩,但终究没有再拂开挣脱,由着她们将她扶起,引上台阶回屋。
司空府常备医官,来得很快。
杨氏一行人闻言也一同过来,这会开口寻问医治之法。
医官回话,“眼下只是八分确定病因,还需会诊再定。”
“那若确定是这病根,该如何?”抢话的少女声似黄鹂,容色俏丽,一袭乌藻般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正值将笄之年,乃杨氏的幺女蔺禾。
“殿下这伤鲜少,如何调方配药还待商榷,眼下不好说。”医官斟酌道。
“那能治好吗?”蔺禾扑闪着一双鹿眸,话语连珠,“治好前可是得一直用药?一直用药可影响开枝……”
“住口!”杨氏低斥,兀自颔首叹了口气,命医官尽快组织会诊,后起身至隋棠处,让她好生歇息。
隋棠脸色煞白,静坐榻上,无甚反应。
杨氏拍了拍她手背,带人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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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天子都给阿兄三分薄面,她一个公主也太能端架子了。且不说我们等了这般许久,阿母至她身前,都躬身与她说话,她好歹应一声也是礼貌吧!臣下谦卑,君上也该礼遇臣子……”
“殿下突逢重创,想来一时难以接受,七妹莫要计较了。”这会开口的是蔺黍发妻蒙乔,凉州蒙氏正支的长女,一手搀着杨氏,一手拂开被风拂来的柳丝,“这还在长泽堂地界,莫让殿下听到,白的开罪了她。”
“四嫂少来,昨个给殿下脱衣搜身的八位奴仆,有两位可是您的人。要说开罪,您比我开罪的早。”
蒙乔被这话噎住,皎月般的玉面挂起两分愠色,倒不是针对小姑子,是懊恼自家郎君。
蔺稷不在司空府,蔺黍代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