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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杨浔道:“你找个碎纸机,把这张纸碎了吧。哄小孩的。”
“不签就别说风凉话。”
杨浔哼笑一声,拿笔签了字,并解释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行医理念上,我和你是一类人,病人支离破碎,能喘气就行。张医生和文医生是一类,总要尽善尽美。他们不同意,你才来找我的吧?”
”张怀凝让我来的。”
杨浔小小诧异,紧接着释然笑了,又道:“不过就算有签字,主任同意,院长也未必同意。”
“就是院长亲口答应我的,怎么会不同意?”
“你把联名签字给她,院长说好,但要先核实一下再拿药。走流程,走啊走,走个几天,病人要是突然不行了呢?”
冷医生拿了联名书就走。当真是虎虎生风一个人,小名该叫彪,她扭头就把这话转给院长。院长自然矢口否认,很快就叫来杨浔。
杨浔站在门口,谦逊地叫了声,“院长。”
宫院长笑道:“我原来是医院院长啊,我还以为我是幼儿园园长呢?一天天,帮你们处理鸡毛蒜皮了。冷医生的事先不提,近来得知,你和同科室的医生谈恋爱谈得人尽皆知,有这么一回事吗?”
杨浔装傻,“哪个医生?是文若渊吗?”
“不正面回答,那就是有了。医院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外科医生结婚,无非是病人,护士,药代,没混出头的同学。普遍的选择肯定是道理的,同一科室的同事结婚,既影响工作,也影响家庭,多的我不说了。”
杨浔只微笑,态度诚恳,却不搭腔。
“如果我明确说,你和张怀凝在一起就要走一个,你们准备谁走啊?”
“这种大事我这样的小角色决定不了,都在院长您一念之间。”杨浔微笑道:“院长您能招到谁替补,我们谁就走。”
哪有这么容易招到合适的主治替补?甚至比招副主任更难。谁让主治真的在当牛做马。
“你知道以前的宁医生吗?他是傅医生的老师。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吗?外科医生的通病,张狂。以前院里给外科飞刀留了很大的余地,就差弄成三产了。宁医生给学生帮忙,去飞刀,手术成功了,病人不给钱举报了。按规定要处理,他只要低个头就好,内部处理肯定是比较客气的。他不肯,竟然走了,影响极其恶劣。”
宫院长上下打量着杨浔,像是真心求解,“我也弄不懂,你说为什么外科医生总是脾气那么倔,喜欢和行政管理唱反调?”
杨浔道:“因为外科医生有怪癖,认为自己更懂,也更爱科室。内科只接触病人,但外科面对护士,麻醉,每天聚在一起工作,容易把医院当成自己的家。感情太深,关心则乱。”多少是在讽刺管理层飘在天上。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原来是你兼得傅、宁两位前辈之长啊。”指他既和同事缠绵悱恻,又敢和领导犟嘴。“你对他们的事怎么看?”
杨浔没抬头,看了眼消息,道:“不好意思,院长,病人不太好,我先走了。”
第63章张怀凝,我的嗓子
并非托辞,杨浔赶到时,张、冷两位医生都在,面色凝重,张小姐的感染加剧,脑干活动趋近于无。半小时后,张怀凝做了脑电,确认脑死亡。
此时,陈先生才赶到,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拎着饭盒。
由杨浔向他说明,“其实脑死亡在医学上就是死亡了,心跳和呼吸都是由仪器维持的。你要不考虑一下,要不要放弃。继续开着仪器,我们是要收钱的,没什么意义了。”
陈先生道:“就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杨浔点头。
“她不行了啊?”陈先生微微诧异,“我还带了点东西,本来想今天来守夜的。她其实看着起来挺好的,脸色也好点了,不像是那种样子。”他不想说出死这一个字,甩开所有医护,坐到一旁,搓了搓脸。
静默片刻,他强挤出一个笑,与杨浔握了握手,道:“辛苦你们了,医生。我知道你们都尽力。我来签字吧。”
旁边的孩子在闹,问为什么把妈妈的管子拔掉,要把她带去哪里。
他捂住眼不让他看,道:“你没妈了,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说话。别闹,别闹。别伤心。挺过来。”蓄着泪,他坐在椅子上,低头吃着带来的饭。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里不能吃东西,他又连忙起身,歉疚地欠了欠身,狼狈地拎着饭盒,领着孩子走了。
那孩子道:“爸爸,你嘴边有粒米。”
他应了一声摘掉了,想笑又笑不出,潸然泪下。
冷医生忍到上楼再发作,对张怀凝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你们的犹豫害死了她。”
张怀凝道:“她本来就会死。”看到刚才一幕,她也于心不忍,但不后悔。
“她本来不会死,要是及时用药,可能会有一线生机。是你们不想担责。你们为什么总要把圆滑当作一个优点呢?这不就是被社会驯化的样子?体贴妥帖,能给好脸,谁也不得罪,察言观色,这都不是一个好医生必须要的品质。”
“你不就是想说,是我们,尤其是我,把她害死的。”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张怀凝怒急反笑,不自觉提高声音,道:“这个大一间医院,从开救护车的司机,护士,麻醉师,医生,各科室主任,副院长,院长,你是不是一个都看不上?我们都是蛀虫,都是草菅人命的老油条,就你一人是是英雄,是圣人,是神一样的医生?你以为这是电视剧吗?只有你是力排众议的主角?你连这个社会是怎么运行的都不知道,你连医生的基本职责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