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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吧。”檀宜之又把她拉出来,道:“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那你也回去吧,忘了吧。”
幽深的夜,不停歇的雨,阻隔了千言万语的境况。经历过的得与失,错过与回首,像是溅在窗上的雨滴,从不按她的期望滑落。她这一生,从来没凑齐过天时地利人和。
然而伤感仅仅是一瞬,因为杨浔打伞根本没专心,雨水汇成一股,全浇在檀宜之肩上。
檀宜之回家后有点感冒,可能是淋了雨。近来抵抗力差,他全心扑在康顺的项目上。这个光鲜亮丽的大项目原来经不起细究。
首先是作为亮点的AI大模型。康顺的技术总监特意说,该模型经过了MMLU的评估,Reflection自我反思,可简单理解为纠错能力的成绩优于市面上所有同类竞品。一张写满数据和专业术语的介绍页,像是好学生的成绩单,关键处都标红,门门优。
牛皮吹到这地步本该刹车了,毕竟檀宜之不懂ai。可接下来的话却露馅了,说是这款大模型诊断病例的速度为平均二十分钟一人,准确率在85%。他可是认识医生的,这个效率约等于张怀凝和冷医生二合一,再活吃了一个杨浔。
他不禁嗅出阴谋的气息,他想起曾经的硅谷医疗骗局:伊丽莎白霍姆斯,她的公司正在研发一款仪器,只要一滴血就能检测所有指标,成功拿到600亿投资,事后证明是骗局。为什么有钱人那么蠢?因为利益纠葛太负责,幕后还有人想大捞一笔。
他又去问了专业人士,得到了不乐观答复,康顺进行的的MMLU很容易操控结果,改一改权重就能造假,金标准还是要第三方独立评估,并且康顺开发大模型的速度太快,很可能是套壳的。
他给技术总监打去电话,想补充一份第三方评估的结果,却一口回绝。对方洋洋洒洒说了二十分钟,总结起来就是,’不想,不用,别问那么多,现在已经够过ipo了。’
檀宜之心凉半截,再和领导一沟通,得到的的答复是,“这个项目一定要推进,排除万难。你也不用吹毛求疵,连你都不懂的地方,难道证监的人会懂?保荐人都已经帮你报上去了,好好做。”
果然砸中他的只有免费的陷阱而非馅饼。申报即担责,就算明年过了ipo,三年五载被人发现问题,他也要负连带责任。真被送去提篮桥,他没法展开团建了,里面是监狱篮球队,他只会打网球。
他还想再补救,直接和领导表示自己能力不行。领导则回以狠话,就算他辞职也没用,其他券商都知道他们是康顺的主承销商。先是邓霞,再是他,一连跑两个,传出去影响项目。要么他以后别在这一行混了。
金融是讲究关系的地方,领导要他的态度,还能怎么办?舞照跳,马照跑,替死鬼回一声,“收到,康顺我会做好的。”
提到邓霞,他也去求证了一番。她果然是金蝉脱壳了,早看出康顺的项目有问题,干脆辞职。她母亲的癌症在早期,不至于离不开人。领导也是迟一步才发现,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提前堵死他的退路。
他联系上邓霞,她还透露了另一个消息。公司要合并是真事,所以管理层也是人人自危,领导强势报下康顺的项目也是为以后铺路,这背后又是枝枝蔓蔓。
她道:“离职那天我本来想提醒你的,不过想想也算了,你也是八面玲珑,明哲保身的人。换成是你,也不会提醒我。”
檀宜之道:“你做的很对,是我不够谨慎。”
金融是聪明人的游戏,他不信自己蠢到跑不了,无非是有所牺牲。先走一步看一步,他带着安吉拉去看康顺的厂房。要是有产品出来,这个项目或许也没那么糟。
负责人领着他们在园区转了一圈,设备齐全,环境整洁,人员专业,但檀宜之始终不表态,只问,“你们一般有多少人同时在这里开工。”对方回,两百人左右。檀宜之笑而不语,事后问安吉拉的看法。她道:“挺好的。”
檀宜之压低声音,道:“挺好?厂房要是长期开工,肯定有食堂。不然工人在哪里吃饭?”这里的食堂至少半年没开过火。他参观时不动声色,但剩下半截心也凉,可做成夫妻肺片。
还差参观最后两栋实验楼,檀宜之早就走神,满脑子盘算着脱身的计策。因为实验楼里有精密仪器,要刷门禁。安吉拉中途要去洗手间,厕所在外面,檀宜之就等着给她开门。
再回来时,她身后却跟着个男人。对方说是没带门禁卡的员工。一看他那心虚的眼神,和格格不入的装扮,檀宜之就警铃大作,那件被蓝衣男人划破的西装还没丢呢。他立刻搂住肩膀,把安吉拉拉到身边。这时负责人赶来,把那个男人领到空房间说话。
然而是虚惊一场,虽然没谈妥,那男人也不过骂骂咧咧要走。负责人解释是供应商拖欠款项,与他们无关。倒是安吉拉误会了,看他的眼神,好似他正脸写着衣冠禽兽四个字。他没工夫解释,追上前,对着那男人说了几句,照脸挨上一拳。
然而他的话并非挑衅,而是道:“你来无非是要个交代,好交差,我也是。”
打得不重,但他装得厉害,捂住鼻血,心情异常轻快,提篮桥的篮球队,还是不急着加入了。
张怀凝的咳嗽一直没好,完全做了最坏的打算。按理,人该在生死存亡之际明白最重要的事。可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想自己这一生到底是满意多些,还是怅惘多些,没想出个所以然。然而确实是流感,第三天她基本就痊愈了,下午胃口大开,吃光了配餐,还喝了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