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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她徒劳地流泪,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从姐姐曾遭受的苦难中开释了。
忽感耳窝一热,似有液体自那被捂着的耳朵流出,盛宁摊开手掌,忍痛睁眼,却见掌心上沾着的全是血——
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盛宁在黑暗中坐起了身,仍感头疼欲裂,难辨自己是梦是醒。他伸手摸了摸枕头,指间果然沾上了一点湿漉漉的水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拧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再扭头看了看灯下一只电子钟,黑色的显示屏上红字闪动,现在是2008年4月13日的凌晨三点。盛宁这才想起,距母亲与姐姐身故已过去了大半年。然而这大半年来,他几乎夜夜都受这相似的梦魇困扰,梦一回痛一回,醒来犹似死过一遭。
借着朦胧的灯光看见,指尖绕着一缕殷红,原来真的是血。
窗外雨声伴着雷声,如鸣战鼓,隆隆作响。洸州雨季又至,三月仅两天没有下雨,四月至今,降雨量已创下历史同期的新纪录。
一旦梦中惊醒,这夜注定无眠。盛宁起身下床,踱至窗边。窗外仍是漫长的洸州的夜,太沉太黑,仿佛身在其中者永远等不来天明。他微微蹙眉,又转身走到衣柜前,轻声打开了柜门。柜子里头挂着两件制式衬衣,检服在内,警服在外,宛似一人自另一人身后将其环紧,暧昧又缱绻。
他出神地望着两件制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橐橐如鞋底叩地之声。
盛宁赶紧将那件警服从衣架上取下,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拧灭了床头灯。听着门外的响动渐渐平息,他将那件警服衬衫抱进怀里,用脸颊蹭了蹭领口,再次闭上了眼睛。
一个多雨的周末过去,翌日周一,天公也无一丝放晴的迹象。
冒着大雨来到检察院,踏进反贪局大楼,迎面几张局里的熟面孔,立个笔挺,冲他毕恭毕敬地喊:盛局。
盛宁朝大伙儿点一点头,也无多余言语,径自离去。
项北过世后,他曾短暂地代理过一阵子反贪局局长,如今原来的孙副局被正式提拔为正局长,因此空缺出的这个副局长职位,便由他盛宁升任了。
直到那挺拔瘦削的背影消失于视线中,几位检察官才凑作一堆,开始交头接耳。盛宁升职的任前公示已出,今天还有隆重的新任职人员宣誓仪式,但他们都为此大感不解,乃至隐隐惊怵。虽说党政机关里并无“连坐”制度,但亲姐姐杀人到底不是多光彩的事儿,盛宁甚至为此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查才获准重新回到检察院,没想到才半年时间,处长竟摇身变作局长,还一跃成了党组成员,以其二十九岁的年纪,又一次创下了洸州政法系统里的纪录。
所有人都觉得,如此平步踏青云,太邪门。
事实上,盛宁自己也赞同“邪门”一说。因为就在几周前,他还差点因为身体原因,被迫调离一线岗位。
杨书泽检察长未亲自出面,约他谈话的是分管党建和廉政建设的岳峰副检察长,还有一位姓邱的政治部主任。这位岳副检察长,年纪较杨书泽更轻,但顶发过早稀疏,大有“神智天授”之感。他招呼盛宁在会议长桌的对面坐下,笑意晏晏,开口便问:“盛宁同志,最近身体还好吗?”
面前两位领导,又有了点那会儿受沈司鸿案牵连被三堂会审的架势,盛宁面不作色,点头道:“挺好。”
一红脸一白脸,邱主任不客气地接话道:“可我们刚刚拿到了你的检查报告,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盛宁微一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岳峰又问:“你是不是曾经中过毒?”
小梅楼一案闹得满城风雨,他被投毒一事也是人尽皆知,盛宁颔首道:“是。”
岳峰深深叹气,道:“你的检查报告上说你除了肺功能受损、中度贫血以外,还有较严重的凝血功能障碍。党组研究认为,你的身体已经无法胜任反贪、公诉这类一线部门的工作强度了。”
因为肩伤、耳朵流血不止,盛宁自己也去医院检查过,做了包括血小板计数和凝血四项等在内的一系列专项检查。待医生确认了他没有遗传性血友病家族史、没有长期服用抗凝药物史,没有肝炎肝硬化等既往肝病史和白血病,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能是曾经中毒导致了凝血因子功能异常,从而引发了凝血障碍。这类凝血障碍,一般情况没有生命危险,只要对症治疗,也有几率恢复正常。但担心节外生枝,盛宁曾要求医生守口如瓶,而很显然,在权力面前,这些“病患隐私权”之类的保证就都不作数了。此刻他意识到,这是有人暗箱操作,想借身体原因将他调离一线。在两位来意不善的领导面前,盛宁表现得依旧沉着,淡声替自己辩解:“无论是肺功能受损、贫血还是凝血障碍,都不是临床意义上的重大疾病,不会影响我的工作表现,难道是考核显示我不合格吗?”
“这凝血障碍虽不是重大疾病,但在一线工作,难免会磕碰损伤,一旦出血不止,就有可能危及生命,我们也不能让一位前程大好的年轻同志每天冒着生命风险坚守一线么?你连婚都还没结呢吧。”一席话在情又在理,不愧是搞政工工作出身,岳副检察长的态度始终客客气气,又微笑着劝他道,“党组已经跟省委组织部、市委市政府还有省检察院都说明了这个情况,已得到批准,将你调去省检察院的法律政策研究室,任研究室副主任。只等部务会议召开,就发商调函了。盛宁同志,树挪死人挪活,这可是组织对你信任和栽培的信号,你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