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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见惯了惨烈的凶案现场,蒋贺之也为眼前这张面孔的主人感到惋惜与痛心。他晃一晃神,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被毁了容的女孩,她的背后一定有段极度恶劣和悲惨的往事。
女孩不是第一次被一个异性推倒。
但这次格外令她感到伤心。她为他的漂亮深深吸引,他却被她的丑陋吓到了。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捂着脸爬起身,转头就跑没了影。
蒋贺之对这夜的遭遇耿耿于怀,再也没能合上眼睛,天还没亮便又回到了他与盛宁的那间大床房里,翻找出干净衣物,去冲凉,洗漱。
待把自己收拾一新,走出浴室,发现盛宁似还没醒。
犹豫了一下,蒋贺之决定还是在盛宁的床边小坐一会儿。他垂着眼睛看他,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或者低头吻一吻他的额,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一声叹息,又起身离开了房间。
听见轻轻的关门声,盛宁便从佯睡的状态中睁开了眼睛。其实他也几乎一宿没睡。
天刚泛起鱼肚白,蒋贺之就去农庄的后厨房找燕子了。厨房与餐厅间隔着一道透明的塑料门帘子,燕子果然勤劳早起,正跟帮厨的阿姨一起给住宿的游客们准备早餐。
“哎?你怎么起那么早?”一见来人与他那张光净的俊脸,燕子赶紧拨开帘子凑了过去,嬉皮笑脸地说,“这么好的机会,我还以为——”
蒋贺之抬手就给了她一记栗子,不领情地说:“以后少整这些幺蛾子,我不需要。”
“哎唷!”燕子捂着额头,小声嘀咕,“装什么装?明明就是欲求不满,还迁怒上我了。”
“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早餐就简单点了,没有你喜欢的一盅两件、八咸八甜,但是有新鲜的鱼片粥或者滑鸡粥,还有燕子牌爱心开胃小菜。”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蒋贺之对吃什么完全不在意,轻轻蹙眉,“昨夜我睡在了木屋外,见到了一个女孩,她——”
燕子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赶紧将他拉拽到了一边,压低了音量道:“我知道你见到谁了,你见到的是花姨的女儿,石玥。”说着,燕子一歪脑袋,朝塑料帘子后那个帮厨的阿姨指了指。
蒋贺之也朝这个被唤作“花姨”的女人投去一眼,五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气质恬静。为了防止糊锅,她执一柄长柄的木勺,正低着头,在左右两口熬粥的大锅里慢慢搅动。左边那锅是鱼片粥,右边那锅是滑鸡粥,只见锅中米汤越来越顺滑稠厚,是时候添加配料了。
“石玥姐姐很可怜的。”燕子小声地继续道,“好像是她16岁的时候,被一个黑社会看上了。那人疯狂地追求她,她不答应,结果就被当街泼了汽油纵了火,毁容之后精神也失常了。所以我请花姨在我的农庄里帮厨,也让她带着女儿一起吃住,不然,石玥姐姐没人照顾,就更可怜了。”
“她今年几岁?”以女孩那副被毁坏了的样貌,实在辨不出年龄了。
“嗯……好像是28岁。”
“那就是96年的案子……”蒋贺之感到蹊跷,“求爱不成便当街行凶致人毁容,这么恶劣的案子为什么当时一点报道都没有呢?”
“有时候想想,真是‘厄运专找苦命人’。”燕子幽幽叹气,“因为石玥姐姐被重度烧伤,脸和身体都要做很多修复手术,花姨把家里的积蓄花光了,为了多凑一点手术费,就把市里的房子卖了,往下置换了一套便宜的郊区的房子,哦,就离我们村子不远。结果刚交了钱,开发商就跑路了——”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忽然餐厅门外爆发了一阵女性的尖叫声,继而又传来一个男孩的哭声,两种声音糅在一起,特别凄厉。
为了让游客体验最原汁原味的农村生活,燕子还在农庄里准备了一排土灶,游客可以自己烧柴草来做饭。结果一个游客小男孩从里头捡了一根燃烧着的柴火玩耍,恰巧被石玥看见了。
这一簇将熄未熄的火苗当然唤醒了最恐怖的记忆。于是她就发了狂。
她还穿着昨夜里那身天蓝色的水果印花连衣裙,她不断揪扯自己的头发与裙子的领口,以完全异乎人类的超高分贝不停地尖叫。
花姨赶紧撂下手头的活,冲过去抱住女儿,不断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与后背,就像拯救一个呛奶的婴儿。
母女俩哭作一团。
“她只要看到火,哪怕只是一点火苗、一粒火星,都会像这样情绪失控,又哭又叫。”燕子抿了抿嘴唇,也无不痛惜地说,“花姨给我看过石玥姐姐以前的照片,真的可清纯可漂亮了……”
女孩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把许多爱睡懒觉的游客都惊醒了,很快又传来了一些抱怨声。蒋贺之转头看见,盛宁也走了过来。
这时,一个早起的邻居路过,见燕子的农家乐第一天就生意红火,酸溜溜地掷来一句:“燕子,你的农庄里就不能招这种‘鸦乌婆①’,你看,把人家游客小孩儿都吓哭了,以后你的生意也要被吓跑的!”
“你少缺德,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了!”邻居这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燕子为人仗义,破口就骂,“赚多赚少我都乐意,倒是你,嘴这么臭,你买定棺材啦!”
重新回到餐厅,蒋贺之与盛宁同坐一桌。
燕子问他们:“早餐的粥品二选一,盛检,你要鱼片粥,还是滑鸡粥?”
“有白粥吗?”嫌鱼肉腥,鸡肉腻,中毒之后,他的胃口一直不好。
“没有,不好意思啊,盛检,我没想到还有人喜欢白粥。”配料已经下锅,再熬白粥也来不及了,燕子试图补救,说,“虽然没有白粥,但有小油条、咸煎饼,还有红糖馒头、茶叶蛋,你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