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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远,胡闹什么?”盛宁转身走出几步,又来到叶远跟前,斥责道,“还不放行。”
“盛检,不能放行。北京来的调查组早到了,就住在定点饭店,明天就得被召回去了。如果我们现在开仓清查,一周左右就能出化验结果,”他们整整一周都没合过眼睛,彻夜守住了粮仓,却败给了老天爷的恶意。叶远不忍连日辛苦功亏一篑,用哭腔道,“就不能等等吗?”
盛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部分检察干警站在他们的车前,更多的运送救灾粮的武警官兵则焦躁地等在路边,无论是武警绿,还是检察蓝,所有人都望着他,露出任其定夺的信任来。而他的目光穿过密匝匝的人群,落在了那一辆辆运粮的集卡车上。洸州的闹市街头很少能见到这样庞大的集卡车队。乌蒙蒙的集卡车上挂着鲜艳的红绸,上头写着象征川粤友谊的句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或者“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都是热乎乎的好句子。
沉默片刻,盛宁再次下令:“叶远,服从上级指挥,把车挪开。”再默了默,他说,“我也可以现在就叫来交警把车全部拖走。”
尽管领导已经发话,叶远寸步不让,依然据理力争:“盛局,汶川地震,举国支援是应该的。北京、重庆采集了将近一万袋血紧急送往灾区,江苏几天就搭起了供数万人使用的过渡板房区,辽宁、河北、山东、内蒙……都出救援队的出救援队,出医疗队的出医疗队。然而自改革开放以来,咱们粤东就不是产粮大省,这次却挑头要向灾区支援粮食,这背后难道没有猫腻吗?”
叶远都知道的事,盛宁又岂会不明白。当然有猫腻。
而这猫腻背后,必定有高位之人暗箱操作。这粮都捐出去了,是新是陈,是否短斤少两……再加上稻谷加工成大米的这个过程还有损耗,这损耗率任君上报,这笔烂账就再也查不清了。
而且他还有个预感,调查组此趟无功而返,无论以什么理由,再请一回就不容易了。而方兴奎侥幸逃过一劫,肯定会与他背后的势力进行疯狂的反扑与清算,就连孙书记都不可能幸免。
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那位车毅队长便走到了盛宁身前,自报了家门:“盛局,我就是电话跟你联系的那个车毅。”
车毅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军人气质鲜明,浓眉大眼国字脸,又高又壮。“深入都江堰的救灾官兵,还有受困于都江堰贮木场的受灾群众,他们的口粮最多还只能再撑一天……”顿了顿,他又郑重道,“盛局,黎元为先,大局为重啊。”
“再等两周就不行吗?”叶远认为反贪也是“大局”,试图以强辩做最后的挣扎,“要不等一周也行,饿几天又不会死——”
“混账。”盛宁抬手就搧了叶远一记耳光。
叶远明显被这个用尽了力气的巴掌搧懵了。他捂着脸、瞪着眼,一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盛宁。
“再要抓住那些人的把柄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这么久的谋划与斗争,这下就都白费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懵过之后的叶远突然抱膝蹲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把你们的车都挪开,为救灾车辆放行。”盛宁一眼不再看他,转头看向其他的人,他轻声却有力地命令道,“听不懂这话的,现在就可以脱下这身检服。”
这一声令下,一众检察官们再没敢抗辩的,都乖乖上了车,脚踩油门手打方向盘,为运粮车队让开了道路。
只有叶远的车还停着不动。
盛宁朝身旁的黄哲明瞟了一眼,说:“你去。”
黄哲明只得大着胆子上前,朝蹲地的男人说声“叶检,不好意思”,便掏了他兜里的车钥匙。
最后一辆拦路的车也让开了。
这场闹剧总算消停了,暂时也没引发更大的风波与舆情,车毅大而化之地冲盛宁笑笑。他感激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上下抖动几下,连连称谢。
“对不起,车队长,我代表反贪局向你和你的战友们道歉。”盛宁肩膀微抖,尽力压制自己心里那类似大厦坍塌般的巨响,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有些冷淡地从这个过于激昂的男人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只说,“救灾要紧,一路顺风。”
待检察官们放行,武警官兵们便一脚油门到底,把运粮车开得六亲不认。集卡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去,如蜿蜒的龙,旋起一股股弥天的尘烟。
那些写着好句子的红绸被疾来的风猛一把拉扯,猎猎飘响。
回到反贪局,还不等盛宁发火,当着一众等着挨训的检察干警的面,叶远竟先毫不客气地指出,“外头一直有个传言,说你跟周公子是一对儿,我起初还不信……”他对盛宁这种不反驳、不抗争的态度感到失望,撇了撇嘴,完全不过脑地往下说,“你是会被个人感情左右的绥靖派,我没法儿在一个绥靖派手底下做事。”他其实想说,别因为被捅了屁眼就变得那么顺从。
“你不看新闻吗?地震已发生几天,余震依然不断,目前外界的支援力量还是杯水救薪,受灾较重的地区早就断粮了!”盛宁头一回对自己这群下属大动肝火,苍白的脸色微现红潮,他愤怒地抬手一指自己的办公室大门,“不想干就卸了你的检徽,滚出去!”
挨一顿骂,叶远反倒冷静下来了,虽觉出了自己那句“饿不死”不妥当,但仍硬着颈子,不低头也不出去。
“还有谁不想干了?今天打申请,明天就调你们去别的部门。”盛宁知道因为周公子的关系,他在整个洸州司法系统里的声名已经恶劣透顶。他剧烈地咳了两声,又手扶办公桌面,倦怠地闭了闭眼,“还想干就回你们的岗位上,今天的事情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