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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两家人的喜事了。只是订婚仪式也不吝重金,声势极致浩大,受邀参加的嘉宾更是囊括了全球政商界的名流。媒体们一天一则新消息,哪儿哪儿的王子已经启程赴宴,哪儿哪儿的巨星即将登台表演,就连疲软已久的恒生指数都给足了两家顶级豪门的面子,走出了自金融危机以来最陡峭的一根大阳线。
而这场世纪订婚的男主角迄今还游荡在外,盛宁想,确实不太像话。
“我本来想等到石玥的案子水落石出再回香港,可惜佳人在等,家里也一直在催……”蒋三少挺低调,没有调动私人飞机,一辆宾利就准备走人了。人在晶臣酒店门外,四周车水马龙声声,他用责其多管闲事的眼神扫了高鹏一眼,又故作轻松地对面前的盛宁说,“我在香港也会继续关注这件案子,不过接下来有我没我都一样了,中央调查组马上就来了,我相信这次不会无疾而终,一定能还洸州人民一个天日昭昭。”
“我也相信。”盛宁点点头。无论是沈司鸿留下的那些证据、姐姐那份屈辱的视频,还是自己通过方兴奎、蔺先荣等人不断追查出来的线索,在未酿出轩然大波的当初都是“没有四两”的事儿,但中央调查组来了,就上了秤,就一千斤也打不住了。
“付勉跟方兴奎、蔺先荣那些利用职权在暗地里敛财的人不一样,公安是与违法犯罪最紧密相关的暴力机关,这些年,他一定是干预司法、湮灭罪行的直接参与者。因此付勉一旦被彻查,一旦发现自己没了脱罪可能,一定会咬出上头的周嵩平……但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有可能狗急跳墙,我很担心你的安危……”蒋贺之克制着眼神与语调,尽量让自己的关心看上去像是出于对朋友的担忧,他笑笑说,“其实现在抽身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你可以把案子交给覃剑宇和即将到来的中央调查组,你可以求真,可以寻善,但没必要真的以身殉道……”
“没有人走的路,渐渐就会被荒草湮没,同样,没有人去殉道,这世上也就没有‘道’了……”盛宁不欲让这次分别太像生离死别,也尽量保持着微笑说,“不过我会小心的,谢谢提醒。”
意料中的答案,蒋贺之低目一笑,同时摇头叹息。
他也为苏茵的牺牲扼腕,也为老沙的悔过慨叹,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带他回港的念头。他知道他属于这里,属于这片他生于斯长于斯、即将破除黑暗迎来新生的旧土。
然而想忍却终究忍不住,他的目光贪婪地在盛宁的脸上摩挲,毕竟此去经年,已是见一面少一面、看一眼少一眼了。
每一眼也都令盛宁如遭针扎,万般痛疚与难受。
“一路顺风。”他匆匆留下四个字,便逃似的转身,要走。
“盛宁。”蒋贺之赶紧出声将对方唤住。
待盛宁重新回过头来,他对他说:“相识一场,我送你两份礼物吧。”
第一份礼物便是高鹏,他决定把他留在洸州,守护他的安全。
“其实没这个必要……”
盛宁本想推脱,但蒋贺之却笑着说:“你要不接受他,他就得失业了……”
他没说另一份礼物是什么。
盛宁只能接受这份好意,再度扭头要走,蒋贺之便再度呼唤他,提高了音量道:“盛宁……”
盛宁也再度回过头来。
蒋贺之的眼底已有了些微热意,眼神也开始稠起来,稠得恨不能黏他脸上似的。但他仍装模作样得只心系案子,体贴地提醒:“洪兆龙诡诈得很,我不太相信他的证词。”
“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洪兆龙的这份证言是指认付勉与张娅的关键证据,盛宁又点点头,道,“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
他第三次转身要走,他也第三次呼喊了他的名字,这一次,是完全嘶哑着喉咙喊:“盛宁!”
而这一次,盛宁只是顿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听出了他声音中再也藏不住的留恋与不舍,他自己又何尝舍得。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攥紧拳头,微微侧头,用一声佯作轻俏的粤语问:“做咩啊?”
这一声问,那些甜蜜的往事便如惊鸿照影而来。
蒋贺之想逼迫盛宁回头。于是向车窗内伸手,一遍遍重重摁响宾利的车喇叭,像发自谁的灵魂深处,一声声凄厉长鸣。
没有引来盛宁的回眸,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酒店门口的行车道上,一长列轿车已经等在了宾利身后,不少司机也一同摁响了喇叭,场面蔚然壮观。
天边云卷云舒,四周人来人往。在蒋贺之看不到的地方,盛宁低了低头,任眼泪渗透浓密睫毛,无声地坠落——千丝万缕
全在他的这滴泪里了,他决不能让他发现。
待把所有情绪收拾干净,他才转过身来。
“盛宁,我仲系……好钟意你……”诀别之刻,四目相对,蒋贺之的眼泪终于慢慢地滑下来,“你呢……你仲钟唔钟意我?”
三五步外,盛宁静静望着蒋贺之,望着他那双连眼皮的深褶儿都好看死了的眼睛,用所学不多的手语朝他比划了几下。
他在心里向他的爱人立誓,等到太阳升起,我们就会再度相见,即使不是这辈子。
然后盛宁就笑了,笑得极漂亮,漂亮得任何人都辨不出他脸上的细节。他还是拒绝表述挽留、泄露爱意,他还是理智得近乎冷淡,用四个字了断一切。
“一路顺风。”
他就是他昙花儿一样的梦。蒋贺之愣一愣,继而顾不及梦醒的痛苦,点点头,潇洒地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