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恕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恨铁不成钢,说:“不!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毒得很!他是来报仇的!”
李熙听得眼皮一跳,被拍得往旁边矮一下肩,转头说:“这倒不曾听过。”
李恕见李熙茫然,便侧首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六弟,你可知——我这名字里的恕字,是怎么来的?”
李熙募然抬眼。
走路太慢,还得一会才能走得到,李熙跟着李恕慢悠悠晃进巷子里,听李恕给他讲。
原来二十年前,那场贪污案的规模远比他想象中更大,总共跨时六个月,上下牵连达一百余人,其中涉案官员贬的贬,杀的杀,礼部更是从头到尾都换了血。就为着这事,承乾帝气得大病一场,直到李恕出生,方才好转些。
恕,即为宽恕,饶恕之意。自此以后,谁也不敢再提那桩案。
说到此处,李恕不免停顿。
李熙看得出来,即使如李恕这般健谈活泼之人,在谈到当年那桩大案时,都会变得有些沉闷。
行走间,前方的巷道越来越窄,砖墙越来越高,两个人的身形渐渐被阴影笼罩,明明抬头就能望见天,却没来由地浑身发冷。
外面的阳光很温暖,但照不进这条仅容两人并排走过的狭窄巷道。
沉默地行走。
侍从很有眼力见,远远的吊在两个人后面,没再往前凑。
良久,李恕终于又再开口,连连摇头说:“……所以你听明白了么,六弟?”
“全家上下十一口人,有的被杀了,有的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自己也成了残废,终身背负罪臣之子的恶名,受人欺辱、唾骂。”李恕说:“换成是我,我就干脆找个地方把自己吊死,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裴怀恩没有。
裴怀恩陷在泥潭中,却不择手段地挣扎着,活了下来。
但他为什么要活?他是个残废,注定不能如常人那般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他这辈子就是要孑孓一身的。
对此,李熙越想越惊,下意识就说:“他想翻案,那案子判得有问题。”
出乎意料的,却见李恕朝他摇了摇头。
“那是以前了,以前他还想着翻,现在却连提都不提了。”李恕叹息着道:“我能感觉到,他心里厌烦咱们李家人,厌烦透了。”
李熙听了,面上默然不语,心说谁不厌烦呢。
身旁,李恕以为他被吓到了,便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紧接着又说:“裴怀恩当年为了活下来,吃了多少苦?傍过多少高枝?生着那样一张脸,马鞭,烙印,没日没夜的情。药,他哪样没尝过?他的性子早就在那些非人的折磨中扭曲了。”
李熙听到这,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叹息。
倒不是如旁人那般,对裴怀恩过去的这些脏事感到唾弃,而是忽然生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同命相连。
“真可惜。”李熙语气古怪地说:“天子不会犯错。”
就算偶尔犯了错,也要将错就错。
李恕在旁边点头,说:“早两年前,老三曾建议父皇干脆杀了他,以便永绝后患,可是父皇不肯,父皇总觉着自己是天子,是整个天下的主人,一定可以驯服裴怀恩这只道行不深的小鬼。”
事实证明承乾帝也确实有这个本事,裴怀恩头些年跟着承乾帝,温顺的像条狗,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都对承乾帝惟命是从,任劳任怨,就像一块总算被主人打磨光滑了的玉,甚至不惜替承乾帝背负骂名,以自己的名义,去杀那些实际上是承乾帝想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