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星光璀璨,月色淡薄。苏卿霜卧在榻上,久久难以入眠。
手向枕下摩挲,是细巧的齿纹,指腹自上划过,一棱一棱,触手生温。
这犀角梳,当真是宋祁赠与她的?
不敢细想。
混沌过了一夜,直到次日天明才睡熟,不久又被叫起。采芹见主子眼下一圈乌青,笑着打趣道:“夫人昨晚没睡好么?可是想着什么人?”
洗漱罢,抹过香膏,又扑一层粉,勉强盖住乌青。便有媳妇来回事。
这是她定的例,姜家所有事体,都在午晌前来回,但也不能太早,扰了她休息。等用过午饭,下午便只处理铺子那边的事儿了。家中若无急事,全部等次日早晨再来回,若有急事则另算。
如此一来,倒是两相契合。苏卿霜一介弱质女流,把两面都打理的妥妥帖帖,并无冲突混乱。
上下敬服。
请了那媳妇进来,苏卿霜正捧着一碗燕窝羹在用,头发松松挽一个髻,穿着家常半旧的淡紫色缠枝杏滚绫边袄,系一幅梨花白的细褶子裙,很是简洁素雅,眉间有倦色。
刘瑞家的赶紧低头请安,微笑着问了几句好,方才说道:“夫人前些日子要我看人,我选了十几个丫头,教养了些时日。现在来回夫人,请夫人亲自选几个,剩下的我再分到别处去。”
三房原来的管家媳妇,因对苏卿霜多有冒犯,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了。刘瑞媳妇,是苏卿霜冷眼挑看选上来的,没有多深的背景,与大房二房也没什么瓜葛,是原配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
先夫人去后,刘瑞媳妇无可倚仗,一度失势,却也不是那等争权夺利之人,对苏卿霜态度恭敬,并无刻意奉承。正合了苏卿霜的意。
于是夫妻两人,一个帮姜以玫打理庄子、调配人事,一个则帮苏卿霜管理内宅,颇得信任。
“你把丫头们带到院子里来,我等等就出去。”
“是。”
刘瑞家的下去,苏卿霜慢悠悠搅和着燕窝粥,眼皮抬也不抬,“玫哥儿那两个通房怎么样?这段时间可还安分?”
玉阑琥珀搬到兼葭轩之后,过得小姐似的。既不用服侍主子,也不用做活,苏卿霜都快把她们忘了。
采荇摇摇头,“不知道。”
“你呢?”苏卿霜笑看采芹。
“我也不晓得。”采芹摊摊手,眉眼讥诮,“谁爱和她们来往?仗着自己是玫哥儿的通房,架子摆好大!我瞧着竟不是通房,而是正经奶奶了!”
苏卿霜第一次听人说起,诧异得很:“有这回事?”
“好像是有。”采荇佐证。
采荇是最讨厌说长道短的了,能惹的她说话,看来八九不离十。苏卿霜不由蹙眉,又舀了一口燕窝送进嘴里,慢慢问:“她们怎么摆架子了?”
采芹巴不得一声,忙道:“说来也可笑。这通房的丫鬟连妾都不如,跟我们拿的是一样的月钱。就算要比,也只比凌烨堂的丫头高了那么一截。夫人是玫哥儿的嫡母,凌烨堂的丫鬟比我们还低一等。她两个却只把自己当正经主子看待,有事就使唤小丫头。一个病秧秧的歪在炕上,没事读两句酸诗,一个整日板着脸,一有不顺心就骂小丫头。还嫌弃饭菜不如凌烨堂的精致,真真笑死我也!”
论说话,真是十张嘴也比不上采芹一张伶俐毒辣。苏卿霜和采荇听得都笑起来,苏卿霜干脆把碗往桌上一放,笑的倒下去,“都是一个厨房做出来的东西,还有高下之分吗?”
“有高下之分的不是兼葭轩和凌烨堂,而是身份地位。她们在玫哥儿屋里,自然比在夫人这儿要威风,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如今失了势,崔大娘也懒得理她们,就按大丫头的份例给,她们就嫌弃起来。”
苏卿霜听了,笑容收敛,叫采荇扶自己起来,一本正经嘱咐道:“是了,还好你提醒我。其实正经主子也就我和玫哥儿两个,能吃掉多少?多的是这些丫鬟们难应付,挑三拣四,平白浪费多少粮食?回头你告诉崔大娘一声,但凡丫鬟们要吃份例之外的,也可以,让她们自己出钱,否则没有。”
采芹点头笑了,“夫人虽有令,那些丫头也不是好缠的,最后定是崔大娘两头为难。”
“这也好办。但凡是故意刁难的,叫崔大娘立刻派人来告诉我,我打发她出去。她们不想待了,我再挑好的进来。”苏卿霜不威不怒,神情中自有一股冷淡自持。
“是。”采芹福身答应。
虽说,这次革除的是她们一派的利益,但她与采荇从来也不会仗着夫人权势作威作福,要吃点什么新鲜的,也都是先送银子过去,绝不费官中的钱。
两个采扶着苏卿霜出去,坐在廊下的一把交椅上。院子当中站着十几个干干净净的小丫头,不过十岁出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