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沅不愿和她打机锋,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见薛梅仍是不答,她眉头皱得更是能夹死一只蚊子。
“薛护士长难道希望赵家人报警?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你告诉我那孩子的下落,我可以向赵家人说情……”
薛梅低声笑了下,“说情?我不需要你帮我说情。”
傅沅被这冥顽不灵、似乎连被抓都不怕的女人气得够呛。
可她转念一想,以薛梅口风之紧,单靠自己“逼供”,她只要不想说,只怕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又记起先前何睿那边给过来的资料,这位薛护士长独身多年,性情古板,虽然有很多人在她背后叫她老处女,埋怨她严厉,但对她的业务能力都没话说,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一般来说,这种刻板严谨的人不仅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的要求更是严格,起码薛梅在医大附院工作二十几年,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作风方面均无可指摘之处。她决不可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利用职权搞这种阴私手段。据说,03年、04年的时候,她在离开新生儿科前,还主导推出一套全新的管理制度,以当时来看,这套制度是严苛到了极点,负责执行的护士也是深感其烦,骂她的人不少,可现在医大附院用的还是那套制度,只不过加入了些许新时代科技手段而已。
如果薛梅是故意换走孩子,她何必事后来个“亡羊补牢”?
“八成,她当年不过是个知情人,所以后来才想通过制度完善来查漏补缺……”
傅沅心思既定,又开始循循善诱。
“薛护士长,我听不懂你的话。都这样了,难道你还想继续瞒下去?就算你有苦衷,我能理解,可赵家人理解不了。那孩子有先天心脏病,可这十几年来,他们不知那孩子不是亲生骨肉,对他关怀备至。说句庸俗的话,赵家这16年来为这孩子砸的钱,可是数以百万计的。近来凑巧得知了真相,他们也只敢私下探查,就是怕事情摊到明面上惹那孩子伤心……人心换人心,薛护士长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想必也能体恤赵家夫妇的苦心吧?”
薛梅神色呆呆的,似乎不为所动,良久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知道,他是出生半个月的时候检查出来那病的。赵家人对他很好,跑遍了B市的大医院,也出国做过手术,我听别的医生提起过……”
傅沅被她慢吞吞回忆往事的姿态气得要死,可急也急不来,只能耐着性子等她说到重点。
可薛梅说完了她在附院揣着明白装糊涂、无数次跟那孩子擦肩而过、甚至还亲自护理过那孩子两次的往事,话锋一转,却让傅沅跟她去一个地方。
傅沅一头雾水。
直到来到青山公墓大门前,她忽然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她不是怕鬼,而是怕薛梅接下来要说出的真相。
傅沅沉默了下来,薛梅也不说话,她的步伐也越来越沉重,神情愈加复杂。
不知走过多少个拐角,经过多少块铅灰色冷冰冰的石碑,薛梅终于停了下来。
傅沅将最近的整排石碑都扫视了一遍,看到那个生卒年月相同的小小墓碑,当下心神大乱。
“我平生只做过半件亏心事,你说我愧对赵家人。可,事实上,赵家人不该怪我,他们该感谢我才对。”
如果薛梅是半小时前说出这句话,傅沅一定会以为这老女人得了失心疯。
她把人家亲生孩子弄走,让人家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别人家的孩子,还跟自己的亲生儿子相隔天涯,赵家人知道真相只怕杀了她的心都有,怎么会反过来感谢她?
但,傅沅已经想到了一个最悲哀的可能。
“赵家的孩子为什么会夭折?是什么时候的事?罪魁祸首是谁?你用来调换的婴儿又是什么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傅沅的问题连连抛出,同时也不可置信地盯着薛梅。
她费尽千辛万苦,追查多日,也想过种种糟糕结果,比如说,被人贩子偷出去卖掉了。可,她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早已不在人世。看碑上文字,只怕这个小小的生命还没能活过一个月……
“薛护士长,你欠赵家人一个交代!”
只见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中突然光芒大动,而后便是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傅小姐是聪明人,不过,你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因为,我自己也没有答案。我只知道,你要找的那个孩子,是出生后五天走的。而赵家如今的那个孩子,本该叫我一声姨母。至于囡囡,她只是个普通孤儿,与赵家的事无关。不管结果如何,这些陈年旧事,还请傅小姐不要告诉她……”
薛梅擦了擦眼泪,神情愈发颓唐,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傅沅目光闪烁,语气极冷:“姨母?这么说是薛护士长的亲姐妹的孩子了。你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难不成,是你祸害了赵家的孩子,瞒天过海又将自己的外甥换给了赵家,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收养囡囡?倘若这样便可以赎罪,那么,医生一边救人、一边杀人也成了天经地义,不必受谴责了。”
她一边严词厉色,一边偷偷观察薛梅脸上神色,心里却愈发狐疑。
“她怎么一点都不紧张?难道她真的不知情?”
薛梅也不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没有照片的小小墓碑,眸中满是痛惜、悲悯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