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前几日那近千张流入山下的邀请函,今天受邀到场的海祝城贵族富商可谓是不可计其数,华美纱帐拉过大半看台,流动游走的仆人们全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群屿奴隶,虽然肤色略显黝黑,却个个面容精致,举止谈吐甚至不输给寻常的贵族子弟,尽显皇家风度。
又一排泛着香甜青烟的火炬被点燃,石桥下,那些贵族们的喧哗声逐渐清晰起来。
伊光王族原本便很少举办如此规模的活动,更何况是邀请那些平日里根本不屑于挂齿的小家族成员,但今天这日子却有些特殊,前些日子死士做出的那些事情,即使街巷里没人胆敢公然议论猜测,但暗地里的不实传言却是闹得纷纷扬扬,伊光王室自然需要解释的机会。更何况他们也想看看现在城市里各个贵族的立场,既关乎信仰,也牵系城邦内部地位。
至于此时呆坐石桥下的那位管事,更是现在辉夜家族执掌各处大小事的老人,地位崇高。
这个家族的辖地位于海祝城附近的一座小型海岛上,家族主营的生意也与港口货物的输运有关,平日里行事低调,虽然在海祝城内部并没有把握多少的权力,但论经济上的实力,却是其他家族无法与之比拟的,很多贵族不清楚,但伊光仲年心里却极为有数。
他只是有些好奇,据说辉夜家族家那个独生的少爷,此次也会出席决斗场的表演。
传闻辉夜家族私底下与黑市的关系也相当不错,伊光氏族不好直接差遣海祝城黑市里的人,但多少总要摸清楚身边其他势力的动向,以及,看看他们未来家族继承人的模样。
在耐着性子听着文弱的仆人念完数十张密密麻麻的纸卷后,肥胖男人挥了挥手,转身朝着侧面的塔楼阶梯走去。十余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吵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王室的代言者不知道,在此刻楼堡深处,有三个人正怀着比他更为复杂郁结的心情。
女孩安静的目光如无声铺展双翅的花蝶般落墙壁高处,多年前,某个工匠在那里开凿出一扇仅有孩子脑袋大小的窗户,而此刻清冷瑟瑟的风正透过窗口吹拂在她脸颊上,掀起浅黄长发,露出女孩布满扭曲纹身的清秀脸颊。乱犬静立在她的身后,等待着。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无论如何”,女孩叹了口气,“我不想……”
“可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出的,能够绝对保证你安全的方法,所以,就算是我求你。”
女孩低下脑袋,缓慢而坚决的摇了摇头,“乱犬,我与你不同,并不是在孩提时候被人带来这里的,我记得很多过去的事情,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算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外面的世界我并不陌生,真正陌生的,反而是现在的自己,因而我宁可自己就活在现在,这里。”
试验品隐在袖下的拳头轻声握紧,“但是,你在这里很难得活下去”。
长久的沉默,小羡转过身来,双眼直视着身前神色复杂的男孩,微踮起脚尖轻轻旋转身体,继而脸上突然露出了温和宁静的笑容,眼睛微眯着,小步向前,凑近乱犬。
“你觉得我今天这间斗篷好看吗?这是我准备了许久的。”
循着她略带沙哑的声音,男孩看见了被纹在灰白旧袍上的几朵小花,用的是静室那些绷带上扯下来的丝线,微微泛黄却并不十分明显。女孩刚刚旋身就是在展示这件衣服,说实话,很干净,衣服在囚室微弱的天光下甚至微微散发着洁白的光辉,像是湖畔展翅的白色大鸟。
“很好看……”乱犬的声音很低,面对女孩极近的目光,下意识地偏转了脑袋。
“你看,很多事情本是可以有不同结局的,所以,出发前,亲我一下吧!”
“……”
万篱在昏暗走廊的转角停下,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似地转过脑袋望向远处某间房门虚掩的囚室。楼堡中央,某处高塔上的钟声第一次鸣响,成群的飞鸟展开翅膀呼啦飞上高空,钟声预示着各个房间已经可以开始进场前的准备了,但他想要再多等待一会儿。
场外,奈奈估计已经带着两个试验品,在那个女咒术师的带领下朝着决斗场出发了。
万篱静站片刻,身侧房门忽然间被人推开,门口黑鬼披着件黑色轻薄的镶边斗篷无声站立,脑袋低垂着,双眼虽然微睁着却没有多少光彩,看上去像是连续苦熬了数天的夜般。
他知道时间到了,他知道命运的轮轴在门外等待着他。
伊光仲年也知道某些重要的时刻正悄然降临,特别是当辉夜家族那个看上去才不过五六岁的稚气男孩正站在他的面前,张口便轻易下了价值数千金币的订单之后。辉夜家族有钱但低调的印象似乎已经保留了数十年,但今日过后,也许很多人都会对此有所改观。
“我们希望能够买下伊光王室现在在建并打算售出的所有船只,不论多少,数千金币自然是不够的,但不够的部分我们可以往上加,价钱自然也是您和您的家族说了算。”
孩子的口气中带着某种毫无缘由的老成,而他身侧的那位管事,居然着的点了头。
“虽说我们的确对这笔订单很感兴趣,但今天并不是谈生意的日子,所以不如……”
伊光仲年当然不会放过这样挣钱立功的好机会,但对方开出的价钱和提出的要求着实奇怪,不论如何也不能轻易作出决定。虽然那些船只都是商船,但毕竟数量可观,所以全都聚集在一个家族手里,谁知道会发生些是么事情。他必须得同族里的人商量才能得出答复。
当然,此刻的拒绝是很合理的,任何家族都不会由此心生不满,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喂,我说……你个死胖子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下一秒,男孩的声音虽然稚嫩却极为响亮,霎时间已经入场的数位贵族就转头朝着这边看来,待见到那孩子身边居然还站着辉夜家族的年迈管事,眼中更是顿时充满了讶异神色。
“少爷,您这样说实在是过火了”,老仆人微微躬身,微笑着,“生意可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定下的,再说如果让老爷知道您如此对王室的人说话,回去后的教训可是少不了的。”
伊光仲年的脸色很难看,但即便脸色真的很难看,即便挥手就可以招来卫兵,他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着这么个孩子发火大吼。所以只能勉强扬起嘴角苦笑着,听闻管事的话,心想可算是得了个台阶,他本想就这么下了,却见那个男孩跺了跺脚,轻声道。
“可是,你看他本来就是个死胖子,难道我实话实说也会有人责罚我吗?”
整个海祝城从未有人敢同他说这样的话,过去没有,原本现在和未来也不会有。
伊光仲年面色转冷,冷得好似寒冬夜幕下一块被人冻在某处山巅的冻肉,几个稍懂人情世故的贵族即刻偏转过脑袋,当作刚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般,看着底下空荡荡的决斗场。但身为当事者,他可不能就此作罢,否则日后当着这些贵族的面,这就真的再难立威了。
“我不喜欢这种同别人讲两句话都要流汗喘气的胖家伙,他连我们府里一个打杂的仆人都比不上,我觉得这事情我可以直接同伊光王谈谈,我知道他过会儿会来的。”
“你可知道我是谁?”伊光仲年探出身子,只觉得怒气再难忍住。
“我知道,你是操纵那些死士在城里动手的家伙……是吧。那么,你可知道我是谁?”